考試戀愛工作旅游樣樣行，B站爆火的輪椅少女，如何“飆”出飛馳人生？

摘要：“也有人因為看了我的視頻，敢于走出家門，我覺得這是最大的意義?！?/p>

日本美麗海水族館，坐在輪椅上的大程子仰起頭，奇異的深海魚類從頭頂游過，海豚在眼前自由翻飛。周圍游客自覺散向兩邊，為她空出一片輪椅專用區(qū)域，這是水族館最好的觀景位。30歲的大程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第一次感到，“自己被看見了”。

“大程子”是一名B站（嗶哩嗶哩視頻網(wǎng)站）視頻博主，因為小兒麻痹后遺癥，她從記事起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依靠輪椅出行。2019年的一次出游中，她突發(fā)奇想，用相機拍下了自己無障礙出行的體驗，做成Vlog（視頻日志）傳到網(wǎng)上，本意只是純粹的生活記錄，沒想到收獲了一大波“粉絲”，有殘疾人，也有健全人。

與動輒百萬粉絲的網(wǎng)紅博主相比，只有4.6萬粉絲數(shù)的大程子并不算特別矚目，但這一“成績”已經(jīng)超出她的預料，更讓她欣慰的是，自己的視頻已成為殘障群體相互取暖、彼此傾訴的平臺。“也有人因為看了我的視頻，敢于走出家門，我覺得這是最大的意義?！?/p>

沒人給我答案

第一次見到大程子是在她上海的出租屋內(nèi)，去年來上海工作后，她在長寧區(qū)租了一間公寓，從這里坐輪椅到公司只需10分鐘。房間干凈整潔，兩只貓繞著她的輪椅轉(zhuǎn)圈。大程子熱情地招呼記者坐下，臉上掛著自信開朗的笑容。

陽光、積極，這是同事、朋友包括很多殘障朋友對大程子的第一印象。“我之前覺得很奇怪，還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子?！焙髞硭乓庾R到，很多殘疾人的一生都在自我和社會的各種否定中度過，敏感、陰郁成為社會對這一群體的普遍印象。

“很幸運，我的父母都是中學老師，他們讓我完整地接受了從小學到研究生的教育?！蓖暝诎萁蛹{的環(huán)境里成長，沒有因殘疾身份遭到打擊，讓大程子擁有了比其他人更為積極的性格。

在家制作視頻的大程子（顧杰攝）

大程子的童年在湖南邵陽的小縣城度過，當?shù)貛缀鯖]有“無障礙”概念，平時上下學由父母騎自行車接送，在學校上廁所由同學背著去，父親還為她定制了一個在學校里上廁所專用的椅子。

熟人社會里，班主任是父親的朋友，平日里對她頗為照顧，開朗的性格也讓她和很多同學成了朋友。體育課，女同學背著她去操場看跳繩，哪怕沒有活動，同學們也會圍在她身邊，不讓她產(chǎn)生被孤立的感覺?！八麄冏屛矣X得，自己是集體中的一份子，并沒有什么特殊?！?/p>

安穩(wěn)的歲月一直持續(xù)到高中，上大學的壓力隨之而來。能不能考上大學？學校會不會拒錄？將來找得到工作嗎？一個個現(xiàn)實問題像山一樣壓在身上?！案咧须A段，我的焦慮比別人多了一倍，沒人給我答案，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做，我從沒見過誰坐著輪椅去上大學。”

沖刺復習時，來自父母的期待化成壓力，壓在了大程子身上。“我父母會覺得你要做很多額外努力，才能夠彌補身體缺陷，理所應(yīng)當要做到最好?！北M管大程子的成績處于上游，自認為還不錯，但似乎永遠沒有達到父母的期待。

“我后來覺得，父母可能始終沒有很好地面對我的身體殘障這個事實，無形中，他們把焦慮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當然，這不是他們的錯?！贝蟪套诱f。

隨之而來的，是沒日沒夜拼命做題，她一度患上考試焦慮癥，第一次高考緊張到發(fā)揮失常，復讀一年，繼續(xù)考，結(jié)果依然不如人意。陷入崩潰情緒的大程子想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做到60分就能及格的事，自己得做到90分才可以？

“那種感受，就像有個巨型怪獸永遠待在那里，永遠想過來搞你?！焙荛L一段時間里，大程子覺得這個怪獸就是自己殘障的身體，由此產(chǎn)生的恨意，令高中生大程子把“從輪椅上站起來”設(shè)定為人生終極目標。

多年以后，大程子才意識到，她從小面對的那只“怪獸”，從來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社會環(huán)境和觀念。

更開闊的世界

2008年，大程子考上了當?shù)氐拇髮W。在父親的奔走下，學校為她分配了獨立宿舍，但校內(nèi)的無障礙設(shè)施仍不夠完善，每次走樓梯都得靠人背。

與此同時，在大學的課堂上，大程子見到了一個更為開闊的世界。

通過閱讀英語新聞，大程子了解到，一些發(fā)達國家如何為殘障群體打造友善的社會環(huán)境。她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意識：不用因為身體殘疾而感覺低人一等，自己和別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2014年，在讀研究生的大程子偶然看到一篇關(guān)于視障者蔡聰?shù)膱蟮?。他拒絕去做推拿按摩，自主學習使用手機電腦，創(chuàng)辦公益機構(gòu)，參加《奇葩說》和專業(yè)辯手比賽。蔡聰用實際行動打破了社會的刻板印象。

在生活中，大程子經(jīng)常會碰到過高的臺階、不可使用的廁所，以及輪椅無法通過的路障，她時常感到沮喪、憤怒，“像是有人一拳打在我臉上，我卻不知道向誰去回擊?！?/p>

大程子乘坐高鐵旅行

最麻煩的是在酒店洗澡的問題。由于國內(nèi)大部分酒店沒有無障礙客房的概念，每次她都要在淘寶上買一只洗澡凳，提前寄到酒店，“每次還要算好快遞時間，確保我到酒店時能收到?！?/p>

一次去境外旅行，大程子問導游，能否請酒店提前準備一個洗澡用的塑料凳子。導游只說了一句：“放心，一切都會安排好。”沒想到，入住后，酒店直接為大程子安排了一間無障礙房間。

“我進門一看，真的驚呆了，房間里和淋浴間打通的洗手間，非常寬敞，沒有任何門檻臺階，還配備了標準的洗澡凳，花灑支架和洗手臺都安裝得很低，墻壁上裝了各種扶手，方便殘疾人士取用?！?/p>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在爬山時，景區(qū)竟沿著山路修了一條供輪椅使用的無障礙坡道?！拔业谝淮胃惺艿?，原來出行可以不用那么麻煩。原來不能走路并不是我的錯，整個社會應(yīng)當為我提供必要的支持。”

分享的力量

自從拍攝視頻后，大程子不再害怕表達自己的需求。從高鐵出行到商場逛街，從旅游度假到上班通勤，在她記錄的鏡頭中，網(wǎng)友看到了輪椅人士生活的方方面面。

至今，大程子在B站上發(fā)布了29個視頻，收獲了220多萬播放量，其中觀看人數(shù)最多的一期關(guān)于“如何坐輪椅上班”，播放量達到40多萬，有3000多條評論。那期視頻中，大程子以親身經(jīng)歷告訴想進入職場的殘障朋友，那些恐慌和顧慮其實并沒那么可怕。

4年前，大程子研究生畢業(yè)，通過校招進入阿里巴巴工作。面試時，沒有一個人問她，是否可以獨立工作，這一小小的細節(jié)讓大程子感受到了信賴與肯定。 3年前，她到網(wǎng)易工作，行政主動為她就近改造了一個無障礙洗手間。“那次，我受寵若驚，我第一次明白，原來公司應(yīng)該為員工做適用性改造?！?/p>

大程子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上班

剛開始做視頻，大程子覺得，殘障形象是不堪的，她一度擔心自己在鏡頭面前的形象會讓網(wǎng)友覺得丑陋。沒想到“小姐姐很美很優(yōu)秀！”“UP主做的內(nèi)容真好！”之類的彈幕鼓勵越來越多，她開始卸下心理包袱?！翱赡苓€是因為發(fā)現(xiàn)GoPro拍出來也沒那么丑?！贝蟪套有φf。

因為工作日要上班，大程子只能利用周末做視頻，從拍攝到剪輯，一期視頻的制作周期需要三四個周末。在她的視頻中，第三視角畫面都由男朋友拍攝，剪輯則由自己負責，為此她還專門自學了剪輯軟件。

大程子的視頻引起了越來越多的共鳴。很多網(wǎng)友在評論和私信里跟她分享自己的故事：有畢業(yè)生因為脊柱側(cè)彎而被取消offer，有高分考生因坐輪椅被拒絕錄取，有的殘障朋友想戀愛卻不知如何靠近，更有殘障青少年從小被同學欺負，被老師排擠，被父母否認……

盡管自己能做的有限，但大程子還是盡力給網(wǎng)友們鼓勵、打氣，并提供無障礙出行的咨詢服務(wù)。

去年，一位女生曾私信向她詢問某個城市的無障礙設(shè)施情況，了解哪種輪椅質(zhì)量比較好、高鐵出行應(yīng)該注意些什么。大程子一一作答，原來，女孩的哥哥生病致殘，20多年沒出過家門，她想帶哥哥坐著輪椅出去玩一趟。

在年終總結(jié)的視頻下，大程子收到了姑娘的留言：“我和哥哥完成了第一次無障礙出行，哥哥玩得很開心，謝謝你給了我勇氣！”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真切地改變一些人的生命軌跡，這給我很大的力量。”大程子說。

2019年底，在教練的幫助下，大程子人生中第一次下水游泳，她感覺到了另外一種“掌控身體的方式”，就像新生的小孩學走路，“突然對自己的身體有了另外一種理解”。

這種理解促使她尋找更多人生的可能性。從第一次離家獨立生活，拿到人生中第一筆5000元工資，到第一次談戀愛，和男朋友在上海迪士尼的創(chuàng)極速光輪上飛馳得“天旋地轉(zhuǎn)”，少年時心里那只“怪獸”，似乎正在一點點崩塌。

30歲的大程子，在人生清單上劃去了“從輪椅上站起來”這一項，代之以開車、跳傘、潛水……“可能我的生命底色就是不投降，不服氣！”

【來源：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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