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文人為何出現(xiàn)自殺之風？這是當時社會風貌的展現(xiàn)，原因復雜

由荀彧之死說起：

建安十七年（212年），曹操欲進爵國公、加封九錫（九錫是古代帝王對大臣的九種賞賜，有車馬、衣服、樂器、武士、弓矢等，這是對大臣的最高禮遇）。荀彧認為：“（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因此惹怒了曹操。

同年，曹操征孫權，讓荀彧到譙縣勞軍，荀彧到達以后，曹操乘機把他留在軍中。封荀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曹操軍至濡須，荀彧因病留在壽春（今安徽壽縣），不久憂慮而死（關于荀彧的死，史書上還有這樣的說法：當時曹操贈送食物給荀彧，荀彧打開食器，見器中空無一物，因此被迫服毒自盡 ，時年五十歲。謚號敬侯。其子荀惲嗣，后官至虎賁中郎將。 次年，曹操進封魏公。

咸熙二年（265年），追贈荀彧為太尉。

荀彧是自殺而死的士人 ，荀彧是因為不得志，或者說是因為沒有看到 自己所侍奉的君主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所以才自殺而死。

維護尊嚴自殺

東漢文人多重視維護自己的自尊或者維護自己的面子。當面對自己的自尊或者面子受到嚴重侮辱侵犯時，東漢文人多選擇激烈的還擊方式，常常以自殺來維護自己的尊嚴。其實東漢文人雖然自殺原因各不相同，但是歸根結底，東漢文人的自殺都有維護自尊的成分在。

《后漢書》卷三十八《楊琁傳》：

兄喬，為尚書，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桓帝愛其才貌，詔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楊喬官至尚書，且儀表非凡?；实巯矚g其才華容貌，便下詔許以公主作為楊喬之妻。楊喬堅決拒絕，但是皇帝不聽。楊喬不得已，遂絕食七日而死。由史籍可知，皇帝詔以公主為楊喬妻，楊喬本應無所異議，因為畢竟這樣對于自己沒有什么損失。然而楊喬卻堅持自己的原則，堅持拒絕此事，皇帝也是不解風情，才導致了楊喬以死明志事情的發(fā)生。

《后漢書》卷六十七《黨錮列傳·杜密傳》：

黨事既起，免歸本郡，與李膺俱坐，而名行相次，故時人亦稱“李杜”焉。后太傅陳蕃輔政，復為太仆。明年，會黨事被征，自殺。

杜密官至太仆，然而因為黨錮之禍，被免官回歸家鄉(xiāng)。后來太傅陳蕃輔佐朝政，又重新成為太仆。然而到了第二年，黨事又起被朝廷征召，杜密一世英名，立志盡忠朝廷，終不能接受侮辱，因而自殺。

《后漢書》卷八十一《獨行列傳·周嘉傳》：

太守欲枉殺人，燕諫不聽，遂殺囚而黜燕。 ……使者乃收燕系獄。屢被掠楚，辭無屈橈。當下蠶室，乃嘆曰：“我平王之后，正公玄孫，豈可以刀鋸之余下見先君？”遂不食而死。

周燕為人正直，奉法不阿，因為阻止太守隨便殺人，反而自己受到誣陷，被迫下獄。下獄后，周燕屢被嚴刑拷打，仍能堅持正義，沒有半點屈服。然而自己貴為平王之后，終恥于受辱，而絕食自殺。

由上觀之，因維護自尊而選擇自殺的東漢文人不在少數。東漢文人將自尊視為自己的核心利益，生命、錢財以及其他的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當他們受到外界的逼迫，或者自己不慎卷入陰謀禍亂中去時，他們往往不屑于去求情，去解釋，而是選擇自殺明志。

被冤自殺

東漢文人自殺的原因眾多，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為自己被冤枉，從而選擇自殺。這種自殺行為本質上是因為東漢文人維護自身尊嚴或者名譽所造成的，遇到被冤枉的情況，東漢文人大多不屑于或者沒有機會進行解釋，因而選擇自殺的方式來洗刷自己的冤情，證明自己的清白。

《后漢書》卷十六《鄧騭傳》：

及太后崩，宮人先有受罰者，懷怨恚，因誣告悝、私、閶先從尚書鄧訪取廢帝故事，謀立平原王得。帝聞，追怒，令有司奏悝等大逆無道，遂廢西平侯廣德、葉侯廣宗、西華侯忠、陽安侯珍、都鄉(xiāng)侯甫德皆為庶人。騭以不與謀，但免特進，遣就國。宗族皆免官歸故郡，沒入騭等資財田宅，徙鄧訪及家屬于遠郡?？たh逼迫，廣宗及忠皆自殺。又徙封騭為羅侯，騭與子鳳并不食而死。騭從弟河南尹豹、度遼將軍舞陽侯遵、將作大匠暢皆自殺，惟廣德兄弟以母閻后戚屬得留京師。

以上文字記載的是建光元年間的一段冤案。竇太后駕崩以后，原先受過刑罰的宮人便誣告多位朝廷重臣先前對皇帝不忠?；实勐犅勔院螅跊]有追查實情之下，便遂將西平侯廣德、葉侯廣宗、西華侯忠、陽安侯珍、都鄉(xiāng)侯甫德都廢為平民。鄧騭因為沒參與陰謀，因而只是遣回封國。所有宗族皆免官歸家，沒收鄧騭財產田宅，鄧訪及其家屬全被遷徙到偏遠的郡縣。此事涉及人員甚廣，且處罰甚重，被誣陷的大臣們根本沒有機會辯解申說。受此等奇恥大辱的文人官員們，終于承受不住，只能以自殺反抗，因而出現(xiàn)了東漢史上自殺人數最多的案件。先是，由于郡縣逼迫，葉侯廣宗與西華侯忠自殺。鄧騭與兒子鄧鳳不堪屈辱皆絕食而死。騭從弟河南尹豹、度遼將軍舞陽侯遵、將作大匠暢也都自殺。自殺人數達七人之多，且都是達官貴臣，時人震驚。

恐懼自殺

東漢文人恐懼自殺是由于對將要發(fā)生的事情，懷有強烈的畏懼心理而造成的自殺行為。東漢文人恐懼自殺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畏罪自殺，二是懼人害己而自殺。首先我們先來分析一下東漢文人的畏罪自殺。

《后漢書》卷三十三《虞延傳》：

會楚王英謀反，陰氏欲中傷之，使人私之楚謀告延，延以英藩戚至親，不然其言，又欲辟幽州從事公孫弘，以弘交通楚王而止，并不奏聞。及英事發(fā)覺，詔書切讓，延遂自殺。

楚王意欲謀反，有人向虞延告發(fā)，虞延以楚王是皇親國戚，加上公孫弘又與楚王有交流的緣故，并不揭發(fā)。后來楚王謀反之事被發(fā)覺，虞延受到牽連，虞延畏罪自殺。

《后漢書》卷七十八《侯覽傳》：

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后累億計。太尉楊秉奏參，檻車征，于道自殺。

侯覽兄長侯參時為益州刺史，凡是家中有錢的平民都被其誣陷至死，進而沒收其財物據為己有，錢總數以億萬計。太尉楊秉參奏侯參，朝廷檻車征還，侯參于中途畏罪自殺。

上面略舉兩例說明東漢文人畏罪自殺的情況，下面我們再來看一下東漢文人懼人害己的表現(xiàn)。據《后漢書》卷七十四上《袁紹傳》：

馥自懷猜懼，辭紹索去，往依張邈。后紹遣使詣邈，有所計議，因共耳語。馥時在坐，謂見圖謀，無何，如廁自殺。

韓馥辭別袁紹，往依張邈。后來袁紹派遣使者與張邈商量事情，因為共同以耳語商量，韓馥在場，懷疑兩者針對自己有謀劃。韓馥害怕，沒過一會，便如廁自殺。這種自殺行為的實質便是害怕別人謀害自己，而自己又無法逃脫，便用自殺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以免被害更慘。

由上可知，因為恐懼自殺的東漢文人多是身處高位或者曾經身處高位，在觸犯法律或者得罪強權以后，他們心生恐懼，便用自殺的方式來逃脫罪責或者逃避強權的迫害，因恐懼自殺的東漢文人都是為了尋求解脫。

盡忠自殺

《論語·衛(wèi)靈公》：“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薄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骸吧宜?；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眱烧叩囊馑级际怯兄局?，寧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追求仁德，追求正義。東漢文人的盡忠自殺跟這種說法不謀而合。 盡忠自殺多是下級對上級或者臣對君、國家的一種效忠性自殺。雖然自殺者可能面臨的情況各異，但是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效忠者為了使自己的效忠對象名聲不受損，從而避免損害自身形象。下面試舉幾例加以說明。

《后漢書》卷八十一《獨行列傳》：

初，平帝時，蜀郡王皓為美陽令，王嘉為郎。王莽篡位，并棄官西歸。及公孫述稱帝，遣使征皓、嘉，恐不至，遂先系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睂υ唬骸叭R猶識主，況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后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

平帝時，王皓、王嘉同郡為官，后王莽篡位，兩人一起辭官西歸。到了公孫述稱帝，想要征辟兩位為官，怕兩位不就職，便綁架兩人妻子以相要挾。然而王嘉、王皓對朝廷極為忠誠，寧死不事二主。王皓先自刎，王嘉隨后亦自殺。兩人真可謂舍生取義矣。

當時戰(zhàn)亂，溫序不慎被茍宇所劫。茍宇以共圖天下來誘降溫序再三，都被溫序斷然拒絕，由溫序那些決絕的話語可知，溫序確是一個忠心于朝廷，忠心于自己信念的文人。茍宇雖然不能勸降溫序，但仍被溫序的義氣所打動，仍而賜其自刎，溫序雖慷慨就義。由溫序的例子可知，即使身處戰(zhàn)亂，東漢社會動蕩，朝廷腐敗，東漢文人仍能夠對朝廷保持忠心，懷恩感德，不至背叛。

古代講求君臣、父子，家國同構，東漢文人的孝悌之風，兒子對待父親應該絕對的服從與孝順。那么現(xiàn)在再來看東漢文人因為效忠而自殺的現(xiàn)象，便很容易理解了。因為臣對君的態(tài)度就應該像子對父的態(tài)度一樣，絕對的服從，絕對的忠心，東漢文人為了維護君，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當然從反方面來看，東漢文人的這種盡忠自殺之風也有些許迂腐的成分，正如羅宗強所說：“士人的悲劇，是他們分明已知朝廷腐敗到已無可挽回的地步，而仍以其一片忠心，強扶持之，披瀟灑風流之舉世榮名，而未能脫盡儒生之迂腐，當然就非走向了悲劇的結局不可?！?/p>

絕望自殺

絕望自殺，主要是受外界壓力逼迫進而走向絕望的自殺行為。通常來說，強迫者的地位應該高于自殺者，他們或是皇權或是強權，使逼迫者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進而走向絕望自殺的道路。

《后漢書》卷二十六《侯歆傳》 ：

嘗因朝會，聞帝讀隗囂、公孫述相與書，歆曰：“亡國之君皆有才，桀、紂亦有才?！钡鄞笈詾榧ぐl(fā)。歆又證歲將饑兇，指天畫地，言甚剛切，坐免歸田里。帝猶不釋，復遣使宣詔責之。司隸校尉鮑永固請不能得，歆及子嬰竟自殺。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眾多不厭，帝乃追賜錢谷，以成禮葬之。

侯歆好直言，無隱諱，不畏皇權，每每直諫，終于觸怒了皇帝。皇帝在盛怒之下將其貶為庶人，又特意派遣使者宣讀詔書責罰他，司徒校尉鮑永為侯歆固請不能得。侯歆及其兒子受朝廷逼迫不堪羞辱，雙雙自殺。

在古代，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容易逼迫臣子。有時候，一些外戚強權也能成為逼迫別人的勢力，因為他們權勢太大，爪牙密布，這就使許多人不得不通過自殺以尋求解脫。據《后漢書》卷四十三《樂恢傳》：

詔聽上印綬，乃歸鄉(xiāng)里。竇憲因是風厲州郡迫脅，恢遂飲藥死。

樂恢屢次辭官歸鄉(xiāng)，終于得到朝廷的批準。然而其以前與竇憲有過節(jié)，竇憲便利用手中的強權借機讓州郡逼迫樂恢，樂恢無奈選擇喝毒藥自殺。

以上兩例，一則是受皇權逼迫自殺，另一則是受強權逼迫自殺。我們下面再來看一下東漢文人因絕望自殺的例子。據《后漢書》卷十九《耿弇列傳》：

安帝崩，閻太后以寶等阿附嬖幸，共為不道，策免寶及承，皆貶爵為亭侯，遣就國。寶于道自殺，國除。

安帝駕崩，閻太后追究責任，懲治犯人。于是將耿寶與耿承皆貶爵為亭侯，發(fā)遣回國。耿寶并沒有被判罰死罪，也沒有受到外力的逼迫，然而最終耿寶還是選擇自殺。究其根本原因可能是，對于自己的前途感到絕望，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

東漢文人受到的外界壓力主要來自于皇權與強權的逼迫，皇權與強權的干擾也會使東漢文人對自己的前途感到絕望。而在皇權與強權的巨大阻力面前，東漢文人毫無還手之力，要么茍活，要么有尊嚴的去死，這就是擺在東漢文人面前的兩條路，而東漢文人往往會選擇后者。

羞愧自殺

羞愧自殺是由東漢文人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所致。在東漢，這種自殺行為的數量多且涉及的群體非常廣泛，因而值得我們單獨拿出來進行研究。

《后漢書》卷二十《銚期傳》：

督盜賊李熊，鄴中之豪，而熊弟陸謀欲反城迎檀鄉(xiāng)?；蛞愿嫫冢诓粦?，告者三四，期乃召問熊。熊扣頭首服，愿與老母俱就死。期曰：“為吏黨不如為賊樂者，可歸與老母往就陸也?！笔估羲统龀恰Ｐ苄星蟮藐?，將詣鄴城西門。陸不勝愧感，自殺以謝期。期嗟嘆，以禮葬之。

李熊是鄴地豪強，而其弟李陸暗中想要謀反。起初有人告訴銚期，銚期置之不理，后來好多人都告訴銚期李陸要造反的事情，銚期才召見李熊問責。李熊當場認罪，愿意跟老母一起赴死。銚期本可以重罰李熊，然而卻釋放了他們，無論是當匪還是投明，讓他自己選擇。因而李熊找到李陸，意欲大義滅親，將李陸押解給銚期。李陸為銚期的仗義所感動，自知有罪，而且心中羞愧，愧對自己的母、兄，因而自殺以謝罪銚期。

《后漢書》卷四十一《鐘離意傳》：

吏有檀建者，盜竊縣內，意屏人問狀，建叩頭服罪，不忍加刑，遣令長休。建父聞之，為建設酒，謂曰：“吾聞無道之君以刃殘人，有道之君以義行誅。子罪，命也?！彼炝罱ㄟM藥而死。

當時，鐘離意為瑕丘縣令?？h吏中有個叫檀建的人，在縣內偷竊被抓。鐘離意單獨審問檀建，檀建立刻叩頭認罪，鐘離意不忍對其判刑，便命令他回家休長假。檀建的父親聽說后，認為鐘離意寬容仁厚，而自己羞愧難當，于是明令檀建服毒藥自殺。

以上兩個事例都是東漢文人羞愧自殺的典型。東漢文人多講求自尊與道義，如若自己犯錯，別人不去追究甚至反而以德報怨，那么東漢文人多因為自己的自尊或者道義精神感到羞愧難當，為了報答自己的恩人或者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們多選擇以自殺來謝罪。

總結

東漢文人自殺的種類繁多，主要有維護尊嚴自殺、被冤自殺、恐懼自殺、盡忠自殺、逼迫絕望自殺、羞愧自殺六種自殺類型。其實東漢人的自殺類型還有很多，比如利他型、悲痛型等，由于這些自殺類型出現(xiàn)的次數較少且限于篇幅，因而在文章中不多贅述。東漢“引發(fā)自殺的社會原因復雜多端，這既是東漢社會風貌的突出展現(xiàn)，也是促成東漢社會風貌的一個重要原因。”任何簡單的分類都不可能概括出東漢文人所有的自殺現(xiàn)象，因為東漢文人自殺的原因較為復雜，多不是因為單一的原因造成的，因而仍然值得后來人去繼續(x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