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抓走的人》審判的是誰？

01

《被光抓走的人》是片兒19年院線國產(chǎn)片最驚喜觀影。

放在科幻片的維度，它是繼《瘋狂的外星人》之后，今年“中國式科幻”又一實驗性的重要嘗試。

放在愛情片的維度，它以極寫實的辛辣筆觸描摹出一幅荒誕、諷刺、深刻的現(xiàn)代都市人愛情群像。

“科幻”與“寫實”，這兩個詞放在一起似乎很矛盾。

但《被光》的獨特氣質(zhì)就建基在這兩者的巧妙平衡之上。

「一道奇異的白光降臨城市，相愛的人成雙成對被抓走，被留下的人們該如何生活？」

這聽起來很像是《奇葩說》的一道辯題。

用一道白光審判愛情。

影片從這一軟科幻的“高概念”設(shè)定出發(fā)，實則向熒幕內(nèi)外的每一個人都拋出了靈魂拷問。

“高概念”是好萊塢慣用的一套電影制作營銷模式，它的特點之一是“故事的情節(jié)簡明清晰，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簡單舉例。

《侏羅紀(jì)公園》的高概念是“如果人類可以用科技孵化出恐龍，那么世界會變成什么樣？”

《黑客帝國》的高概念是“如果現(xiàn)實世界只是人工智能控制下的虛擬世界，人類該如何面對？”

《瘋狂的外星人》的高概念是“如果兩個普通中國人遇到外星生物，他們會做什么？”

很多好電影并非以復(fù)雜的故事取勝，而是從一個簡單的“高概念”腦洞出發(fā)，從這一個點深挖來展開深刻探討。

《被光抓走的人》就屬于這一類型。

最差異化的是，在白光降臨的“高概念”之外，《被光》在科幻性上更是刻意做了減法。

影片只提出科學(xué)假說，并沒有科學(xué)嚴(yán)謹(jǐn)?shù)靥接懓坠獬霈F(xiàn)的原因，而把鏡頭焦點放在了觀察“白光事件”后眾人的反應(yīng)。

電影本質(zhì)上是現(xiàn)實主義的。

一方面，這讓故事更貼近每個觀者的現(xiàn)實生活，容易帶入。

另一方面，它將諸如暴力催債、評教授職稱、換妻俱樂部、PUA等社會現(xiàn)象與議題放入其中，將討論帶向深刻。

當(dāng)我們的愛面臨上天的審判，我們可以體面渡劫嗎？

02

表象上，電影講述了中年、青年、女性、同性等跨越各年齡層、各性別的現(xiàn)代都市男女的愛情糾葛。

白光之下，他們都在被拷問。

不管是否真的如傳言所說，被抓走的全是相愛的人，被剩下人的生活已然被攪動得天翻地覆。

中年夫妻面臨的追問是——

我們的愛是否已被生活磨平？

黃渤和譚卓，貢獻了今年國產(chǎn)片的最佳夫妻表演。

堪稱中國版《婚姻故事》。

白光前，他們的生活柴米油鹽，或許性愛會被打斷，或許會為評職稱的事煩心，日子還是在平平淡淡地過。

白光后，夫妻二人突然直面各自的內(nèi)心，才猛然意識到，他們兩是不是早就倦了？

人性的虛偽與脆弱逐漸吞噬黃渤。

為了自證與妻子的感情，他找人辦假火車票，偽造相片，制造光照那天妻子剛巧在外地的假象。

最為人稱道的當(dāng)然是酒局那場戲，在老朋友面前，黃渤死要面子活受罪，拿出假票和假照片，吹噓與妻子感情沒問題，甚至不顧譚卓臉面地炫耀夫妻私生活多么美滿。

為了那微小的面子不惜撕破尊嚴(yán)，這場戲，面對黃渤的“面子表演”，譚卓僅靠眼神演戲，觀者完全能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情緒波瀾。

這場撕開中年人油膩、虛偽、世故一面的飯桌戲近乎冒犯，有人就因為這段戲給電影打低分。

片兒想說，很多觀眾根本沒有區(qū)分是現(xiàn)實讓他不適，還是電影本身讓他不適，這樣的打分行為恰恰證明了導(dǎo)演這場戲的成功。

喪父之妻面臨的追問是——

丈夫究竟愛的是誰？

王珞丹這條故事線最為諷刺、荒誕、反套路，去道德化。

因小三黃璐的介入，王正要和丈夫胡建平離婚，老公卻在光照時突然失蹤。

原配和小三本應(yīng)是一生的世仇，通常的故事都是狗血撕x戲，她倆卻在“白光事件”影響下，結(jié)成了“找人同盟”。

為了搞清楚“胡建平這個男人究竟愛誰”，他們找到了與胡有牽連的一系列女子，故事越發(fā)荒誕。

顛覆慣常熒幕形象的“小三”黃璐在此片里成為了“笑點擔(dān)當(dāng)”，表演相當(dāng)驚艷。

這荒誕的“男人不在場的女人群像戲”最終以“胡建平出車禍”的真相作結(jié)尾，似乎在證明，男人自始至終愛的只有他自己。

年輕小情侶面臨的追問是——

我們一會兒愛一會兒恨，像過家家，那我們?yōu)槭裁匆谝黄穑?/p>

偷戶口本去民政局準(zhǔn)備領(lǐng)證時，兩人就是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普通小情侶。

女孩被父母發(fā)現(xiàn)后，甚至為了愛情，爬上樓頂，以死相逼。

最荒誕的是，白光來臨時，消失的不是小情侶，而是那對整天吵吵鬧鬧的女孩父母。

白光瞬間叫醒了女孩，一時的欲望沖動、轟轟烈烈究竟是不是愛？

男孩只能以最極端的方式證明自己的愛， 在絕望中侵犯女孩、毅然決然地跳下高樓，他們的故事又該如何收場。

男同青年面臨的追問是——

為了那份深藏的愛與全世界對抗，值得嗎？

特別要指出的，白客這個人物可能是國產(chǎn)片影史上最打破刻板印象的男同形象。

沒有在外形上做任何文章，白客的形象就是一個普通市井小混混，他的情感流露全借由他做的事來傳遞。

白客完全擺脫“王大錘”的喜劇人設(shè)，雖戲份不多，卻相當(dāng)精準(zhǔn)、細膩地刻畫了這個悲劇小人物。

很多影迷褒獎他演出了“低配河正宇”的效果，后者是韓國知名的演技派青年男演員。

愛人家墻上的血跡暗示著他很可能被奸人所殺，那道光卻戲劇性成為警方無法定罪兇手的反面證據(jù)。

訴諸法律無效的白客最終將刀子捅進了嫌犯的身體，用獻身自己的方式行使了“正義”，守護了愛。

但世界是怎么看他的？

4段故事，包羅多元之愛，也許仍存有《故事會》式地攤文學(xué)的狗血成分，但不得不說在多個層面關(guān)照了現(xiàn)代都市人復(fù)雜多面的情感焦慮，觸及了愛的本質(zhì)。

中年之愛的落魄、隱忍，女性之愛的不甘、釋懷，青年之愛的沖動、迷失，同性之愛的卑微、深層，都叫作愛。

03

然而，這個故事真的只是在拷問愛情嗎？

看完電影，我有種強烈的感受，《被光抓走的人》最想講的根本不是愛情，本質(zhì)上它是一場“思想實驗”。

在這場實驗里，我們的主人公最終被拷問的是“人性”本身，是“他們?nèi)绾握J(rèn)識自己”。

哲學(xué)內(nèi)味兒出來了吧。

導(dǎo)演在書寫每個人物時，先呈現(xiàn)Ta其中一面，隨后就會把Ta的這一面解構(gòu)，轉(zhuǎn)向另一面，在故事層面的執(zhí)行效果就是反類型、反套路、反慣常敘事邏輯。

中年夫妻線那里，黃渤在發(fā)現(xiàn)妻子出軌黃覺后，按慣常敘事邏輯，下面就要與黃覺來一場“男人之戰(zhàn)”。

去到“戰(zhàn)場”才發(fā)現(xiàn)，黃覺已變身普及“無愛婚姻”的心靈導(dǎo)師，想拉攏黃渤加入美術(shù)館的“換妻俱樂部”。

這種去世俗道德化的婚姻表達，將影片推至既現(xiàn)實又荒誕的思想實驗探討。

黃渤為了報復(fù)妻子，與學(xué)校里的老相好焦俊艷相約小旅館，在出軌的邊緣瘋狂試探。

誰都沒想到，接下來一幕，黃渤與焦俊艷只是進行了一場關(guān)于弗洛伊德與存在主義的哲學(xué)對話。

結(jié)尾處，黃渤終于撕下虛偽的“面子”，坦然面對真實內(nèi)心，找到了“我”，這才有了電影最后一鏡那句說給枕邊人的“我愛你”。

在白光反復(fù)拷問下，黃渤在左右搖擺中最終找到了“我”。

王珞丹那條線也一樣。

起初她決心離婚，卻在隨后丈夫消失那一刻戴回了婚戒。

她不甘心地一個個找尋丈夫的那些“女人們”，在得知丈夫死亡真相后徹底釋懷。

沒有愛又怎樣，千里尋夫之路便是她的救贖之路，她在左右搖擺中最終找到了“我”。

年輕情侶線面臨的道德指責(zé)更多。

女孩在男孩侵犯自己后悟得愛情真諦，這樣狗血的結(jié)局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這里導(dǎo)演的處理過于粗暴了。

但故事最終指向的地方很明確，“愛”這件事只與“我”有關(guān)，女孩和男孩都哪怕一腔孤勇，那都是“我”愛的方式。

同性青年線更不用說。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默默的愛著，妄圖一個人證明這個世界的錯。

與其說他是證明愛，不如說，愛是他在這世間“找到自我”的唯一方式，愛是他個人的浪漫英雄主義！

他的愛就是在向世界宣告——“我”存在的合理性。

《被抓走的人》全片都彌漫著這種“我”孤身一人與末日世界對抗的渺小、失落、虛無感。

但在心如荒原的虛無中卻蘊含怪異的能量，推著他們在“大團圓”結(jié)局中完成靈魂的救贖。

拋開《被光抓走的人》是科幻片？還是愛情片？還是什么片？的類型枷鎖，它其實不是想與觀眾探討某個具體的問題與道理。

它只是在提醒你，能不能靜下心來，問問“我”一些問題。

就像李誕在電影里問的那句，“我們究竟是可憐人，還是騙子？”我們可以經(jīng)常拿這種問題問問自己，順便救贖自己。

影片舒緩的敘事節(jié)奏、冷靜克制的長鏡頭、反套路故事都是在傳遞一種情緒，期待你們現(xiàn)代人慢下來、停下來的情緒。

在你繁忙之余，《被光抓走的人》這類電影給了你一個提問自己的反思出口，直面最赤裸裸的你，審判你，也拯救你。

這就是慢電影的價值。

它就是那一道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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