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夜述：不堪家庭暴力，26歲女子刺死丈夫心中“白月光”

是什么讓人們“冒著生死也要離婚”？恐怕疫情期間折射出來的脆弱婚姻關(guān)系，根源卻不在“疫”。誰家沒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疫情期間宅在家里，人們被迫直視生活的柴米油鹽，平時能一走了之，現(xiàn)在卻無處可逃。難怪有網(wǎng)友說，用一個月吵完一輩子的架。

突然增長的相處時間加劇了矛盾的爆發(fā)，可處理問題的心智卻沒有隨之成熟，特別是一些年輕人，在沖動之下，很容易出現(xiàn)閃婚、閃離的情況，為自己和他人帶來了困擾。

今天的講述人是一位辦理刑事案件的檢察官，他在處理一些案件時發(fā)現(xiàn)，很多傷害都是由于家庭矛盾處理不當(dāng)而引發(fā)的，希望本期案件能給大家?guī)硪恍┧伎肌?/p>

一、

講述人：

濟寧市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于海

大家好，我是講述人于海，濟寧市檢察院第四檢察部員額檢察官。案件要從2017年一個潮濕的夏天說起。

那天下午，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下午6點多，家住梁山縣某公司家屬院的宋明像往常一樣走進單元樓，可是，當(dāng)他走到三樓樓梯時，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女人蜷縮在三樓入戶平臺上，渾身是血。受到驚嚇的宋明壯著膽子走上前去，拍了拍對方的胳膊，嘴里還一直說著“醒醒，醒醒……”，可是卻沒有任何動靜。

女人脖子上的傷口和地上的一大灘血，讓宋明意識到情況不對，他立即撥打了報警和急救電話。警車、救護車相繼趕到，可是，此時，女人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對這個城市的人來說，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而對于黃雯雯來說，她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天，此時，她只有29歲。

兩個小時后，躲在一樓儲物間的兇手就被民警抓獲。這起兇殺案迅速在小區(qū)傳開，兇手和受害人之間到底有什么恩怨，以至于下此毒手？

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案件背后的恩怨逐漸浮出水面。

二、

兇手楊靜，是當(dāng)?shù)匾患裔t(yī)院的護士，案發(fā)時僅僅26歲。2017年深秋，我在看守所第一次見到了楊靜。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高高瘦瘦的，很靦腆。要不是看過卷宗，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樣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和一起殘忍的兇殺案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偵查人員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她與被害人黃雯雯同處一個單位，但兩人并不熟悉，案發(fā)當(dāng)天，他倆才算第一次正式見面?？稍跅铎o看來，無數(shù)個默默流淚的夜晚，多少次歇斯底里的咆哮……自己所有不幸，都是因為黃雯雯。而她們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是一個男人——孫小雨。

孫小雨是楊靜的丈夫。2011年，兩人通過朋友的介紹相識，不久，在他人眼中般配的他們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并很快邁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是，對楊靜來說，自己幻想的美好生活并沒有如期而至，婚后的朝夕相處并未讓小兩口相濡以沫，而一點就著的脾氣讓他們經(jīng)常因為瑣事爭吵不休，甚至當(dāng)著家里老人的面動了手。

作為該案的承辦人，我曾經(jīng)兩次到看守所對楊靜進行訊問。在我印象中，她并不是廣義上說的那種“惡人”，只是性格比較執(zhí)拗，婚姻中的矛盾讓她喪失理智，無所適從。

在提審中，有兩件事牽動著她的情緒，一個是丈夫?qū)λ睦淠?，而另一個，則是她的丈夫?qū)α硪粋€女人的深情。每每說到這些，楊靜總是控制不住地渾身哆嗦，有時候，我不得不中斷訊問，從她的言談中，我能感受到她對孫小雨愛恨交織的復(fù)雜感情和矛盾心理。

三、

結(jié)婚前，楊靜并不知道黃雯雯的存在?；楹蟛痪?，在收拾東西時，楊靜偶然發(fā)現(xiàn)丈夫的枕頭里竟藏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禮服，笑靨如花的女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黃雯雯。

在楊靜的追問下，丈夫痛快地承認了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前女友，以前還訂過婚，因為異地，聚少離多，后來就分了手。

前女友３個字深深刺痛著楊靜敏感的神經(jīng)，她質(zhì)問丈夫為什么還留著前女友的照片時，孫小雨只是不耐煩的敷衍著，說忘記扔了，讓楊靜不要“犯神經(jīng)”。

她從沒有想過，兩個人之間會出現(xiàn)另一個“她”。

但楊靜不想為這個事情爭吵，她再三忍耐，可沒想到的是，丈夫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明目張膽。

自此以后，丈夫竟有意無意地拿自己與他前女友對照，不論是外型上、穿著上，還是性格上、氣質(zhì)上，楊靜被貶低的一無是處?！翱茨隳清邋輼印?、“你就是個潑婦……”、“你別老想著和人家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

丈夫一句句的諷刺在楊靜腦中盤旋，揮之不去……楊靜深深地感到，“前女友”是孫小雨心口的一顆朱砂痣，而自己就是“墻上的那一抹蚊子血”。

而這樣的折磨一直在繼續(xù)……

一次，孫小雨在跟楊靜說話時，下意識地喊了一句“雯雯”。

再后來，楊靜在整理丈夫物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錢包證件照背后，竟然寫著黃雯雯的名字……一筆一劃的三個字刺痛了楊靜的心，她不可抑制地將照片撕得粉碎。打擊一件接著一件，此時，楊靜心里醋意翻涌，她開始覺得，黃雯雯就是導(dǎo)致自己感情不幸的根源，她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子產(chǎn)生了濃濃的恨意。

但這一切都被楊靜埋在心里，黃雯雯是她身體里的一根刺，很疼，卻不致命。而真正摧毀楊靜意志的，是一個意外的消息：一次偶然的機會，楊靜聽說這個“破壞她家庭”的女人竟然從外地回來了，還與自己在同一個單位工作。

那一刻，楊靜坐不住了，她原本以為，無論丈夫心里怎么想，他和前女友異地是事實，分都分了，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可能。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回來了，還就在她眼皮底下。從此之后，她總是在單位有意無意地尋找黃雯雯的身影。

可是，楊靜的丈夫真的出軌了嗎？真相我們不得而知。據(jù)楊靜供述，案發(fā)前幾個月的一天，她曾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與黃雯雯在一起，兩人手牽著手，仿佛戀愛中的情侶。但在后來的詢問中，她的丈夫卻堅決否認此事，不承認自己出軌，他們身邊的朋友也眾說紛紜，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證明這一切到底是楊靜的幻想還是確有其事。

盡管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證明，但這已然成為壓垮楊靜的最后一根稻草。

案發(fā)當(dāng)天，醫(yī)院舉行護理業(yè)務(wù)考試，走出考場后，楊靜接到了丈夫的電話，因為考的不好，她抱怨了幾句，可等來的不是丈夫貼心的安慰，而是再一次的諷刺和爭吵。而此時，她碰巧看到一個高挑的女孩，那張臉一下觸動了楊靜內(nèi)心深處的痛，她馬上認出，她就是照片上的“前女友”黃雯雯。

年輕、漂亮、有活力……看著黃雯雯和同事們走在一起有說有笑，雖然楊靜很不愿承認，但她的一舉一動都讓她發(fā)瘋似的羨慕。丈夫的諷刺就在耳邊，她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內(nèi)心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涌了出來，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切，該有個了結(jié)了。

四、

楊靜盡力平復(fù)心情，她下定決心后，并沒有直接去找黃雯雯，而是開車到了附近的超市。在這里，楊靜買了一把折疊水果刀，拆完包裝后，她把刀放在了衣服口袋里。當(dāng)時的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思考，這一步一旦邁出，意味著什么。

揣著刀，楊靜一路小跑到醫(yī)院門口?？吹近S雯雯走出來，楊靜不動聲色跟了上去，兩人坐上了同一輛公交車。車上，楊靜主動搭話，得知兩人在同一個單位工作，還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黃雯雯對楊靜放下了戒心。兩人“相談甚歡”，黃雯雯主動邀請楊靜到家里坐坐，楊靜欣然同意。走到單元樓三樓樓梯口時，楊靜攤牌了，她表明自己是孫小雨的愛人，想跟黃雯雯談一談。

得知對方的身份后，黃雯雯很意外，她說自己跟孫小雨早就結(jié)束了。但楊靜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如果真的如黃雯雯所說，那自己的丈夫又什么會留著她的照片，對她念念不忘呢？

楊靜想不明白，也拒絕和解，此時的她仿佛鉆進了一個死胡同，沒有退路可言。

“殺了她，殺了她！”廝打中，憤怒的楊靜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這個聲音。

她掏出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刀子猛地朝黃雯雯的腰捅了過去。尖刀揮舞著，朝向黃雯雯的胸部、脖子、頭部……

幾分鐘后，黃雯雯倒在了地上。

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鍵，汩汩的鮮血不斷地從黃雯雯的身體里流出，染紅了整片臺階。身為護士的楊靜不但沒有救人，反而轉(zhuǎn)身就跑，在一樓的儲藏間躲了起來。

兩個小時后，警察在這里發(fā)現(xiàn)并帶走了她。

五、

這起案件其實并不難，有供述，有證詞，證據(jù)充分。

從作案過程來看，楊靜提前準(zhǔn)備了刀子，并一路跟隨被害人到了其住處，顯然是有預(yù)謀的。雙方在廝打過程中，楊靜用刀子朝被害人頭面部、胸部、腰部等要害部位連續(xù)捅刺數(shù)十刀，致黃雯雯當(dāng)場死亡，作案手段極為殘忍、性質(zhì)極為惡劣。

作案后，楊靜迅速逃離現(xiàn)場，沒對被害人進行任何救助，后被公安機關(guān)抓獲。楊靜主觀上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直接故意，客觀上實施了殺害他人的行為，造成了他人死亡的嚴重后果，我們認為，應(yīng)當(dāng)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zé)任。2018年2月，我院以故意殺人罪對楊靜提起公訴。

濟寧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做出判決，被告人楊靜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其實這個案子帶給我的觸動挺大的。雖然楊靜已經(jīng)伏法，可是她帶來的傷害和痛苦遠遠沒有結(jié)束，兩個家庭支離破碎，年邁的老人，年幼的孩子，一輩子抹不去的陰影。

在提審時，我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又無措的女孩，我同情她的遭遇。在這段失敗的婚姻中，她也曾是個受害者，面對丈夫的精神虐待和不和諧的婚姻關(guān)系，她本應(yīng)該有更好的紓解方式和解決辦法，而她卻把怨恨轉(zhuǎn)嫁到了第三人身上，讓無辜的人去為自己不幸的婚姻買單，毀掉了人生所有的可能，可悲，可恨，又可嘆。

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楊靜也很自責(zé)、很后悔，在訊問中，她曾表示自己愿意以死贖罪，甚至，在庭審中她也曾主動要求法院判處自己死刑。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兩個年幼的孩子。在訊問中、在法庭上，她不止一次地訴說對孩子的不舍之情。她說一切罪責(zé)自己愿意承擔(dān)，只希望自己死后，丈夫能夠善待孩子。我雖同情她的遭遇，但是這并不能成為對她減輕處罰的理由。

雪崩來臨，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場悲劇的發(fā)生，丈夫一方雖然沒有法律意義上的責(zé)任，可他卻是問題的根源。根據(jù)反家庭暴力法有關(guān)解釋，經(jīng)常性的言語諷刺是一種精神侵害，屬于精神暴力。丈夫的諷刺猶如一把無形的刀子，凌遲著楊靜的心，這也間接導(dǎo)致了她的心理扭曲。作為丈夫，如果他對妻子多一分認可和關(guān)心，事情也許不會發(fā)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也許，他們都曾試圖自我救贖，但是，終究沒能抵擋住內(nèi)心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