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婚姻故事》：對婚姻政治的有力反諷，如炸彈般驚醒大男子主義

本來，我以為《婚姻故事》是類似《怦然心動》的雙視角愛情電影（狗糧）。在電影開篇，男主自述為何愛女主，隨后切換到女主視角自述為何愛男主。這兩段自述讓人很快移情到男主和女主。誰知鏡頭一轉(zhuǎn)，兩人正面臨離婚局面，并在隨后的劇情中呈現(xiàn)了婚姻生活的復雜性與矛盾性，意味深長。羅伯特·麥基說，故事是生活的比喻。《婚姻故事》做到了，并且是一個絕佳比喻。

看了《婚姻故事》，讓我想到《克萊默夫婦》。離婚都是由女方發(fā)起的，并且爭執(zhí)的重點都在于孩子。不過，《克萊默夫婦》的重點放在了男主的轉(zhuǎn)變上，女主在故事中的作用偏向增加男主的對抗力量，開篇即聲明不再男主。而《婚姻故事》中男主女主的戲份都差不多，沒有傾向哪一方，甚至兩人即便離婚也彼此相愛。結果就是，《婚姻故事》讓觀眾的立場很糾結，看起來誰的動機和選擇都合理?？赐辍痘橐龉适隆纷畲蟮母惺芫褪牵骞匐y斷家務事。

這個電影的片長有兩個小時出頭?？吹臅r候，我內(nèi)心一直有一個聲音：“既然你們（男主和女主）依舊愛著對方，尊重對方，為什么你們不能重歸于好？為什么?!”在每一個兩人關系可能出現(xiàn)轉(zhuǎn)機的場景，我內(nèi)心都在這么大喊。

之所以這么希望兩人和好，開篇那兩段自述真的起了太大的作用，移情作用讓人情不自禁愛上這兩個角色，并且衷心希望他們都能得到最好的。而且，獨角戲一般的鏡頭也讓觀眾仿佛坐在角色對面交談，這一“傾聽式”的鏡頭能讓觀眾更直達角色內(nèi)心。不過，《婚姻故事》傾向于讓女主與觀眾對話，沒有男主與觀眾對話的鏡頭，這一設計也值得玩味。

然而，兩人最終還是離婚了。這同樣是《婚姻故事》有意為之的故事設計，畢竟編劇如果想的話，劇情也可以往和好的方向發(fā)展。但是，也正因為兩人最終分開的結局設計，更讓《婚姻故事》的意義更加深遠，立意更高。這一結局實現(xiàn)了一種開放式的效果，它不禁讓人發(fā)問：“為什么兩個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生活？”

相信這一問題同樣困擾了現(xiàn)實中很多人，即便分手了還愛著對方的情侶不在少數(shù)。在《婚姻故事》中，男主和女主分別有什么問題和訴求呢？

- 男主這個故事故意給他施加了更多的壓力。他要一邊（在紐約）拍戲劇，一邊請律師，一邊陪孩子，一邊處理情感問題，還要一邊往返于洛杉磯和紐約（兩千多公里）。這場突如其來的離婚官司打破了他生活的節(jié)奏與平衡，一切處于混亂中，他努力想要讓生活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

男主不理解這一切為什么會發(fā)生在他身上。他愛孩子，想要孩子和他去紐約生活。在他看來，女主如同“綁架”般預謀了這一切，他討厭女主做出的選擇。但同時，男主確實也確實做了一件婚姻上的錯事，他肉體出軌過一次。

- 女主女主一定意義上象征著女權主義，她和克萊默夫人一樣為了追求女性人格精神的自由和獨立。她想要當導演卻一直被男主拒絕，被迫在男主公司演戲劇。她感覺自己不再重要，人們會將她視為男主成功的陪襯，她從曾經(jīng)的小明星演員變?yōu)闊o名小卒。但其實，她在男主執(zhí)導戲劇中的表現(xiàn)也為她帶來了參演電視劇的機會。

女主認為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并且是孩子所喜歡的生活。在女主看來，這一選擇是理所當然的。她看透了男主，認為他是個自私的家伙，并且將導演的控制欲帶進了生活。當然，女主提出離婚后也有肉體出軌。

嚴格來說，兩人并沒有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兩個人的素質(zhì)也都很高，情緒控制很好，彼此也愛著對方，即便要離婚女主依舊會做很多妻子才會做的事情。但為什么電影一定要設計成“女方堅決的離婚”？亦如《克萊默夫婦》中女主毅然決然地離家而去，《婚姻故事》為什么要將兩人推向這種無法挽回的局面？這些問題難道就不能設計成“坐下來好好的談心”，就如《史密斯夫婦》特意設計了能讓兩人談心的場景一般？

我認為，這是對大男子主義和婚姻政治的有力回擊。人類只要聚集在一起，就永遠會有權力分配的不平衡，這是廣泛意義上的政治。在婚姻政治中，男性往往把控著話語權，這一現(xiàn)象由來已久。在大男子主義者看來，沒有對女人家暴，努力工作養(yǎng)家，這已經(jīng)是對女人最大的恩惠。因此可能不少男性觀眾甚至女性觀眾會覺得，《婚姻故事》和《克萊默夫婦》中的女主有些“無理取鬧”，為“雞毛蒜皮”的事情把家搞得雞犬不寧，沒有責任感。她們不是好妻子、好母親，男主辛苦養(yǎng)家更值得同情。

電影中也有直接對這樣的婚姻政治局面的反諷——人們能接受不完美的父親形象，但母親形象必須完美。最諷刺的是，耶穌的母親、圣母瑪麗是處女，天人感孕。人們對女性的要求總是比男性高，這很糟糕，但現(xiàn)實如此。

正是“男人當家做主”的婚姻政治局面由來已久，以致于很多人都習以為常，認為這才是合理。所以，像《婚姻故事》、《克萊默夫婦》這些電影才需要讓女主以更決然的行動來喚醒世人。

在美劇《基本演繹法》第二季第1集的結尾，哥哥請教華生“如何與自我中心主義的夏洛克交流溝通”，華生提到“一定要非常確定夏洛克有在認真聽”。于是，夏洛克哥哥用夏洛克的教程自制建筑爆破炸彈，炸掉了夏洛克的收藏，以此將夏洛克從自我內(nèi)心世界中驚醒并進一步交談。

《婚姻故事》、《克萊默夫婦》中女性毅然決然的選擇，不僅是驚醒男主的炸彈，更是那枚“驚醒大男子主義者”的炸彈。打破理所當然的“陳規(guī)舊俗”，撕裂大男子主義者內(nèi)心的鴻溝，如此才能讓他們真的看進去電影，才能真的引發(fā)他們思索“這些女性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對于尚未獨立的女性而言，這些電影也帶來了驚鴻一瞥——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

站在這樣的角度再來看《婚姻故事》，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男主并非絕對自私自利，他也是具有讓步、改變的可能性。但是，離婚這一事件才能最大程度地驚醒男主，讓他真正去傾聽女主的需求，讓他認識到自己的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與此同時，從生活中的瑣碎，到事業(yè)追求、對孩子的愛等，《婚姻故事》角色對話間傳達出來的信息非常多。愈是了解二人，愈是發(fā)現(xiàn)兩人都很好，難辨誰對誰錯，而且誰更值得同情也顯得不重要。

毋庸置疑，《婚姻故事》不僅是人物塑造優(yōu)秀、劇情真實有力、富有戲劇張力的電影，它還具有更深遠的意義。如果還有人以“世上還有比他們更慘的婚姻，男主女主身在福中不知福”來評價《婚姻故事》的話，那就太狹隘了，也忽視了《婚姻故事》更深層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