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東和女朋友的針鋒相對，藏著我不能理解的人性

我大學畢業(yè)時，大學生已經(jīng)不分配工作。我是農(nóng)村人，父母沒能力幫我在老家謀一份好工作。我的命運只能靠自己，家鄉(xiāng)沒有安身立命之處，我便背上行囊，踏上了南下的路。

我以為帶著那張大學文憑，到了深圳，就可以找一份滿意的工作。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我整整找尋了一個月，心中的期待一降再降，終于在松崗找到一家服裝公司，負責外貿(mào)跟單。

公司不包食宿，我便在附近的紅星村租了一間房。有了工作和居所，心似乎應(yīng)該能稍稍安穩(wěn)了。然而，絕非如此。都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獨自一人，走向社會，才體會到生活的艱辛，也才明白為何上學時，父母那般苦口婆心。而這些，只有真正融入社會，感受到人間冷暖時，才能真正明白，并體會理解他們。我沒找到工作前，只盼望早日有容身之地。有了工作，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便噴泉似地冒了出來。

學校與社會，有著兩套完全不同的生存法則。我剛脫下學生裝，對于水深火熱的南方生活還遠不能適應(yīng)。白天里，想盡各種辦法應(yīng)對工作上的問題。同事們才不會管你剛從大學畢業(yè)，他們想看到的是效果。

我向來不善言談，不懂人際交往，同事們更不會主動去教一個內(nèi)向的人。因此，每每有了差錯，同事難免言語不堪。我自尊心又強，臉皮極薄，受了批評，只想找個窟窿鉆下去。

這樣一天下來，熬到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下班，連飯都不想吃，只想沖完涼睡覺。在睡夢中，我可以逃到一個無人居住的小島。我不用與人打交道，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干了些什么。

圖文無關(guān)，浩子攝影

每日這樣重復(fù)昨日的生活，我就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想說，曾經(jīng)一連三天，我每天只講了三句話。其中有兩句，是買早餐時，面對店主不得不講的話。而另一句，也是面對主管的問話時，我答了一聲“嗯”。是的，這句話只有一個字。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異常舉動，引起了女房東的注意。

我租的是個單間，只有十來個平方，租金每月600塊，押一付一。這棟樓有十二層，每層有六套房，其中，兩套一房一廳，兩套單房。負責管理房間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房東。

我開始以為她是本地人，后來才知不是，她是重慶人，與我的家鄉(xiāng)四川廣安相鄰。重慶是山城，山城女子多美人，她雖不在黃金年華，但看得出來，她年輕十歲，應(yīng)該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

除了這棟房，她手上還有另一棟，也在紅星村，兩棟樓房相距不過兩百米。房子不是她的，她有些人源，認識不少本地人，從他們手中盤下這兩棟房子，再轉(zhuǎn)租出去，賺取差價。

簽租房合時，我見過她。她住在二樓，一房一廳，一個人住，主要負責收租。清掃房間和水電等一應(yīng)雜活，請了個工人負責。我初來，除了那次簽合同去過她房間一次，偶爾會樓道間碰到她。她與我想象中的房東形象大不相同，打扮也很樸素，像一位鄰家大姐姐。

這天，我負責跟進的那個訂單，出了一個大差錯，訂單號被寫錯了。實說實說，這件事，我雖然有責任，但更大的責任在于主管。這可是個大烏龍，賠償還在其次，更會影響公司的形象，誰都不想擔責。主管把責任撇得一干二凈，明擺著讓我這個新人頂罪。

那天，經(jīng)理足足訓(xùn)斥了我半小時，而且不給我任何辯駁的機會。那是我受過的最大恥辱，有那么一刻，我很想高聲對他說，老子不干了，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但一想到找工作的艱難，我只能忍氣吞聲。我強烈淚水，默默咽下那些委屈。

終于熬到下班，回到租屋，我在樓下打了個炒粉，又在士多店叫了瓶啤酒，拎著上了樓。那瓶酒很快喝完了，工作的煩悶卻仍然困頓于心。受了些酒精的刺激緣故吧，我又起身下樓，再去士多店，又拎回兩瓶啤酒，再加一包花生米。

合上門，把兩瓶啤酒都起開來，似乎想來個不醉不休。我就著花生下酒，又飲起來。一個人飲酒，最容易醉。更況且，我原就不勝酒力。第二瓶喝到一半，我便感覺頭有些暈乎乎的。我原本就沒有酒量，起身去洗了把臉，照了照鏡子，臉上有些微微的紅色上頭了。但我最討厭浪費，酒還沒喝完，絕不能扔掉吧。

又喝了一口，屋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我很奇怪，來這里快一個月了，還從未有人敲過我的門。我起身，透過門孔，看到屋外站著一個女人。仔細一看，是房東。

我以為到時間，要交租房了，把門打開，等著她交給我收費單?？伤⒃陂T口，臉上含笑，沒提房租的事。我張了張嘴，又不好問。好在她沉默了幾秒鐘，終于開口了，她說，你怎么了，一個人喝悶酒？

我那天喝多了，不知哪來的勇氣，說，要不，你來一起喝？我絕對沒想到，她竟然點頭答應(yīng)了。她走了進來，我屋里沒有多余的凳子，我原本是坐在床上的，見她來了，趕緊去陽臺找出唯一的凳子，想搬給她坐?？晌野岬轿堇?，才發(fā)現(xiàn)那凳子許多未用，上面沾滿了塵土。我正欲去找抹布擦拭，她卻說，不用了，我就坐這里。說完，便一屁股坐在床頭。

房門大開，女房東坐在我屋里陪我喝酒，若被人看見，難免會被人說三道四?？墒牵绻验T了，似乎更加不妥。女房東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她拿起桌上那瓶尚未喝過的酒，說，也別找杯子了，我們拿瓶子，直接吹吧。

接下來，我便見證了神奇的一幕。她用一口氣，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仰頭喝完了那瓶啤酒。而我那只余一半的啤酒，還剩下一半的一半。她把空瓶子放在桌子上，說，看我的樣子，已經(jīng)喝高了，別再喝了。至于，她喝了我的那瓶酒，過幾天，她會請我去她家，作為回請之禮。

圖文無關(guān)，浩子攝影。

臨走之前，她說，獨在他鄉(xiāng)為異客，出門在外，工作生活，不順心，完全是正常的。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和困難，唯有坦然面對，才會度過難關(guān)。說完那話，她便飄然離去。

那日夜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隔了幾天，到周末了。女房東果然來請我了。不是在我們那一棟的二樓，而在另一棟她承租的樓棟，在那里，她留了一套三房一廳。原來，有錢人都是狡兔三窟的。

我按照她的指引，找到了那里。進到門廳，客廳里已經(jīng)擺好了菜，我數(shù)了一下，總共有七個。我看那架式，問她還有哪些人，誰知她說，今天就請了我一人。

也是那天，我知道了她是重慶人。從桌上的菜也能看得出來，全是重慶風味。有魚、雞、豬肝和冬瓜湯，最令人注目的，是一道麻婆豆腐。

她問我喝什么酒，我想起那天她在我家豪飲啤酒的樣子，不敢說喝酒的話。她笑了笑，走到冰箱里，拿出兩瓶啤酒。說，喝點吧。但我知道，你酒量不高，就不和你喝白酒和紅酒了。啤酒剛好，你也別喝多，就一瓶，不讓你喝醉。

她打開酒，這次沒拿瓶子直接吹。她拿出玻璃杯，有了好的容器，喝酒才更有氣氛。我們慢慢喝酒，期間，她不停搛菜往我碗里放，讓我嘗嘗她的手藝。她炒的菜，不但聞著香，外形好看，吃起來更是美味。

我已經(jīng)快三個月沒品嘗到家鄉(xiāng)的味道了，她的菜讓我吃出了家鄉(xiāng)的感覺。見我喜歡吃，她便不停地讓我多吃點，往我碗里夾菜的頻率也高了起來。

麻婆豆腐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來深圳后，我曾在飯店特意找過，雖然有，但總不是那種味。我以為，這與水土有關(guān)系，在南方炒不出四川的美味來?？墒牵斘見A了一塊豆腐在嘴里咬化之后，有種回到童年般的美好。我知道，那種念念不忘的味道回來了。那是家鄉(xiāng)的味道，也是我日夜思念的味道。女房東見我如此喜愛那盤豆腐，她幾乎沒動筷子，把那盤菜全留給了我。還說，下次再去，她給我炒兩盤。

我心里一直有疑問，不知道她為什么對我這般好？難道只是因為我們是川渝老鄉(xiāng)。可這也說不通呀，四川重慶人，南下深圳的很多，松崗紅星也有不少，我相信，在我租的這棟樓房里，除了我，肯定有別的四川或者重慶老鄉(xiāng)，難道每個人都享受到了獨特的待遇？

女房東說好不讓我喝多，結(jié)果她卻喝多了。因為我每輕抿一口，她便狂飲一大杯。啤酒喝完了，她又取出一瓶紅酒，讓我用開瓶器把木塞取出來，給她換了高腳杯，倒?jié)M一大杯。舉杯和我碰杯，仰頭像喝了大半。她這種喝法，明顯想喝醉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等待這么一個機會罷了。

不知不覺間，她臉上便浮上一朵紅云。她突然喊了我一聲弟弟，我尚未反應(yīng)過來，她臉上已經(jīng)流淌著兩行淚。

我嚇壞了，問她怎么了。待她平靜下來，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原來，她有個弟弟，和我經(jīng)歷類似，讀了大學后，去上海工作。也是獨身一人，也是不善言辭，聽她的描述，她弟弟簡直是我的翻版，除了年齡和工作地點不一樣。

她弟弟在上海待了半年，實在不想再待，想來深圳。那時，她在深圳，雖然沒當二手房東，但憑她的條件，接弟弟來深圳，完全不在話下。但她不愿意他來深圳，因為她害怕弟弟知道她的工作，她羞于啟齒。她喜歡一個香港貨車司機，那是制造業(yè)的黃金時期，貨車司機很吃香，薪水極高。司機給她在布吉買了一套房子，安置她，他則每周去布吉度一個周末。

這些事情，無法見光，她不能讓弟弟知道。她父母早亡，和弟弟相依為命，關(guān)系極好。她處處照顧弟弟，也讓他有了依賴癥，許多生活也不懂打理。正因此，弟弟成年后，她讓他獨自去社會歷練，只有懂得社會的殘酷，才能真正面對未來的人生。

可是，那年底，弟弟公司突然傳來噩耗。他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喪身。消息傳來，女房東追悔莫及。其實，那時，她已經(jīng)在深圳幫弟弟找好工作，只是她想讓弟弟一個人再在上海待一待。等他一個人，在上海待夠一年，便接他來深圳。然而，誰知道會出這種事故呢？

圖文無關(guān)，浩子攝影

因為弟弟的喪生，她離開了香港老板，用這些年的積蓄，以及之前熟識的朋友關(guān)系，做起了二手房東。在當房東的日子，她特別留意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尤其是來自家鄉(xiāng)的大學生。從他們身上，她多多少少能找到弟弟的影子。

我去租房那天，她便覺得我和她弟弟很像，不但經(jīng)歷，而且性格也有相似的一面，因此，她對我特別留意?？吹梦要氉院染?，害怕我也像當年她弟弟一樣，于是，敲開了我的門。

女房東講完這些，似乎輕松了許多。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明知她喝了不少，仍然給她和我各自倒?jié)M酒，舉杯說，想不到你還受過這么多苦難。

她問，你會覺得我是壞人嗎？我說，我不會這么世俗。她又問，那你認為我是個稱職的姐姐嗎？我說，當然稱職，這樣的好姐姐，我做夢都想有一個，可是我沒福氣，我也沒有姐姐。

她說，你沒姐姐？我點點頭。她又說，那，我做你姐姐好不好？我笑，當然好啊。只是你不愿意。她說，快別這么說，我是怕你介意我大你十歲啊。

從此，我便有了一個姐姐。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因為認了姐姐，我們之間的來往自然更多，關(guān)系也更親近了。每周，房東姐姐都會把我請到她的房間，做一桌子好菜給我吃。每次去，菜式都變著花樣，不過，有一道菜是固定不變的，那就是麻婆豆腐。

在房東姐姐的關(guān)懷下，我的性格也開朗起來。說也奇怪，她還給我?guī)砹撕眠\氣，工作上的事也理順了，工作之間的關(guān)系慢慢改善。似乎，這一切的好運氣，都應(yīng)該歸功于女房東，也是我的好姐姐。

年底時，我參加公司組織的一次活動，與另一個部門女同事幸子認識了。與幸子的相識，讓我對一見鐘情有了新的認識。我開始對幸子展開瘋狂的攻勢，期間，我特意向房東姐姐請教討女孩歡喜的辦法，房東姐姐教了我許多，后來一一在幸子身上應(yīng)驗了。

一個月后，幸子接受了我的追求。其實，她在見到我的第一眼，也有心動的感覺。有了愛情，親情自然放到了一邊。更何況，房東姐姐與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墒牵词购托易釉谝黄?，我也無時無刻不想到房東姐姐，關(guān)于她的一切，我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幸子。我相信，她一定會和我一樣，喜歡房東姐姐的。

可是，女人心海底針，你永遠也無法猜測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幸子也一樣，當她了解女房東的故事越多，對她的提防和擔憂便越多。在她的要求下，我被迫與房東姐姐保持距離，也不再接受房東姐姐的邀請，去她家吃美味，從此，與那道讓我愛戀的麻婆豆腐絕緣了。

房東姐姐猜測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沒說。見到我，仍然同樣熱情有禮。幸子卻還不讓步，那年五月，她答應(yīng)了我的求婚，同意和我搬到一起居住，但她同時提出一個條件，我必須從房東姐姐那里搬走。

我猶豫了三天，最終，還是愛情占了上風。告別那天，我請房東姐姐到飯店吃飯。只有我們倆，幸子不在。點了一桌菜，但她幾乎沒怎么動筷，只不停地喝酒。離開飯店前，房東姐姐說，我知道，你這一走，我便再也見不到你了。離開前，讓我抱抱你，好嗎？我欠上海弟弟一個擁抱，永遠了還不上了。

飯店是敞開的，我看到周圍全是人，害怕被人看到，傳到幸子耳里，到底膽怯了。房東姐姐明白了，不再逼我。

搬走后，我在松崗潭頭租了房子，和幸子住在了一起。最開始，我們的確度過了一段幸福時光，可是這段感情只維系了一年半，我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最后發(fā)展到每周都會吵一次架。實在沒辦法，我們和平分手了。

又過了半年，我才從失敗戀情的陰影中走出來。有次途徑紅星村，想起好久沒見到房東姐姐了，便拐到那棟出租屋里，然而，房東換了一個人。我向房東打聽房東姐姐的情況，他說，她呀，半年前就回家了。據(jù)說，得了腫瘤，回老家治病了。

聽到房東姐姐生病的消息，我第一反應(yīng)，是去重慶找她?？墒牵钡竭@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對她的關(guān)心遠遠不夠。除了知道她是重慶人，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地址。她曾給過我電話號碼，我抄在一張紙上，夾在一本書里。而那本書，也早在搬家時，被我扔進了垃圾桶。

那日夜晚，我對著瓶子吹完了一瓶啤酒，然后趴在床頭，哭成了一個淚人。（口述：網(wǎng)友“朱三不唱歌”，撰文：胖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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