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拍隱私的女孩們：被炫耀，被羞辱，被掌控

一張男人的特寫占據(jù)了屏幕。他在擺弄攝像頭，很快閃身離開。鏡頭正對著空床，一個剛洗過澡的陌生姑娘出現(xiàn)了……

李杰關掉視頻，返回上一界面，屏幕上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文件夾，似乎有百十來個，每個文件夾都以不同的女性名字命名。往下拉，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xiàn)，李梅，姐姐的名字?？吹揭宰约好奈募A，原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李梅終于崩潰了，一把搶走了硬盤。

一個確鑿的事實擺在眼前，她被偷拍了。偷拍李梅的人，是她的未婚夫。不僅如此，他同時還偷拍了其他數(shù)不清的姑娘。

李杰發(fā)現(xiàn)這些視頻后，通過李梅閨蜜輾轉找到孔唯唯——一位反不良PUA研究者。從這些文件、兩人的聊天記錄和戀愛經(jīng)歷來看，孔唯唯認為，他們“遇到的大概率是PUA學習者”。

PUA，即Pick-up artist，搭訕藝術家。這個概念最初來源于臨床心理學家阿爾伯特·艾利斯在《性誘惑的藝術》一書，傳入中國后，PUA逐漸吸引了一批通過Pick-up技巧來吸引女性、實現(xiàn)征服感的男性群體。

“偷拍偷錄，這是PUA的歷史傳統(tǒng)?！笨孜ㄎ犃颂囝愃频墓适拢切┌l(fā)現(xiàn)被自己“男友”偷拍了性愛場景的姑娘找到她求助，見到她，才終于找到了出口，把那些沉甸甸壓在舌根的話吐露出來。

“懵了”“頭皮發(fā)麻”“癱倒在地”“只知道哭”……這是孔唯唯聽到的高頻詞匯。

七百多G的文件夾

這并不是簡單的情侶間錄下視頻，偷拍鏡頭捕獲的，不是愛人，而是獵物。

上海姑娘李梅極偶然地發(fā)現(xiàn)，自稱是攝影師的未婚夫，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那日弟弟李杰來家里，發(fā)現(xiàn)電腦上登錄著未來姐夫的微信，微信聯(lián)系人列表里有二十多個女性，每個人都備注了姓名、年齡、生日、相識地點。而且，這些女性網(wǎng)友都與準姐夫老公老婆相稱。李杰趕緊喊姐姐過來看。

李梅看過后，想到什么，她從家里找出來一個黑色小方盒，這是未婚夫每晚放在枕頭下的東西，從來不許她動。她一直好奇，弟弟在這里，正好請他看看，這到底是什么。

李杰認得這是一個可以連接手機的硬盤，他把這東西連上電腦，打開一看，竟是一系列分類整齊的文件夾，每個文件夾都以女性名字命名，姐姐李梅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文件夾里，清一色是偷拍的性愛視頻和照片，男主角只有一個，就是李梅的未婚夫。硬盤里的視頻總共有七百多G。

李梅懵了，情緒激動，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李杰則輾轉找到孔唯唯，尋求她和她的“小紅帽”民間互助組織的幫助。

小紅帽是孔唯唯建立的反不良PUA公益組織，聚集了一批社工志愿者，救助被不良PUA傷害的姑娘。她們會給受害者提供律師和社工資源，也會把她們拉到一個群里，報團取暖。

據(jù)孔唯唯介紹，PUV圈內(nèi)，很多人的首要心態(tài)就是性的炫耀。學員之間互相會問，你TD（PUA術語，即推倒）了多少女孩？偷拍內(nèi)容，則是他們證明自己能力的證據(jù)。把已TD的女性分門別類裝進文件夾的PUA學習者，不在少數(shù)，他們時不時拿出來賞玩，就像印第安人戰(zhàn)勝對手后，在腰間掛上的頭皮。

湖南女孩林可樂也曾瞥見男友的文件夾，同樣以名字命名，里面有照片和視頻。男友防得緊，她沒機會查看。林可樂猜，自己也被放在其中。

如今回想起當時被偷拍的經(jīng)歷，林可樂只覺得荒唐。有一次激烈爭吵之后，林可樂跑出男友的家，在外面游蕩。突然她收到一個自稱男友姐姐的短信，對方說，弟弟因為吵架，突然發(fā)病，喘不過氣來，一個人躺在房間里，情況危急。

林可樂沒多想，跑回男友家。他抱住她，哭訴，認錯，兩人自然地發(fā)生了關系。事后，林可樂躺在床上，男友突然起身，走向門邊，拿起了一只靠在角落里的手機，攝像頭正對著床。林可樂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沒有反應過來?！拔夷X回路比較慢，可能比較笨。”好一會后，她試圖去搶手機，自然是搶不過。男友保證，不會傳播，只是自己欣賞。

接下來，男友時不時拿出視頻，當著林可樂的面欣賞，對她的身材、神態(tài)，品頭論足，甚至說要把視頻發(fā)給她家人。林可樂陷入長久的矛盾里，深怕身邊人知道這件事，看到這個視頻，她感到難堪，同時又因為此人的騷擾恐嚇而痛苦不堪。

被羞恥感掌控

生活內(nèi)容都變成了灰白色，對她們來說，只留下羞恥感成了從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不要打草驚蛇。”李梅搶過硬盤時，對弟弟說了這句話。此后幾天，她像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情，依然和未婚夫同吃同住。

發(fā)現(xiàn)視頻那天晚上，李杰留宿姐姐家，趁著姐姐未婚夫睡著，李杰偷偷拿出硬盤，把內(nèi)容傳輸?shù)阶约弘娔X里，他需要留下證據(jù)做點什么。傳了整整一個晚上，只傳回來27個文件夾，27個陌生女孩。

每個文件里不僅備注了當事姑娘的姓名、職業(yè)、生日，還有微信號。見姐姐接下來對這件事沒有反應，李杰就挨個加這些女性的微信，希望能大家一起維權?！爱敃r還想著一起拉個群，可以告他。”李杰說，結果讓人失望，他連續(xù)與十幾個女性聊過，至少十個人拒絕參與，“我只想忘掉這些”，她們的回答均是如此。倒有一兩個女生表示愿意配合，可如何配合，他們都找不到眉目。

在弟弟和閨蜜看來，李梅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分不清好壞”。在她手機上，他們發(fā)現(xiàn)她網(wǎng)頁的瀏覽記錄，其中一條是查詢被偷拍性愛視頻，會受到什么樣的制裁。結果當然是什么也沒查到。

在日記里，李梅在凌晨記錄下自己的心情：我是不是很失??？她甚至企圖自殺，站在窗前，已經(jīng)探出去半個身子，幸好被閨蜜死死拉住。“我腦子空白了”，事后她如此解釋?？墒呛芸欤志芙^與閨蜜和弟弟說話，反復念叨，“把他趕走又怎么樣，我無所謂了”。

“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節(jié)點。很多女孩子在被偷拍之后，尤其如果是和對方有長期伴侶關系，并不是馬上就能夠醒悟過來的。”孔唯唯說。有不少姑娘即便已經(jīng)隱約知道對方是PUA學習者，自己受到了傷害，求助于孔唯唯時，還是會忍不住問：他是愛我的嗎？他為什么是這樣一個人？

對于被偷拍，無論對閨蜜、對弟弟，李梅都絕口不再提，被問急了就責怪弟弟：“你不要再管了，這些東西要是傳出去，我怎么做人？”

林可樂也很理解那一刻的羞恥感，她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她有一個朋友，曾陪著痛苦中的自己在天臺哭，她對這位朋友聊了與“男友”相處的一切，唯獨故意漏掉了被偷拍這件事兒?！安幌胱屗龘奶唷！绷挚蓸啡绱苏f。

社會學家Thomas Scheff曾對類似的行為作出解釋，“羞恥感”是一種“掌控”情緒（master emotion），它會抑制人們其他情緒的表達。它蟄伏在人的體內(nèi)，不會隨著時間流逝，也是最不容易被我們承認和釋放的情感。“這是一種最隱秘的情感。悲傷時我們哭泣；憤怒時我們發(fā)火；感到羞恥時，我們卻會盡量減少面部神情，不希望他人覺察。”

那些自尊心越是強的人，越容易產(chǎn)生羞恥感。閨蜜曾經(jīng)勸李梅：你去求他，把東西刪了，然后你們斷了吧。李梅擺出強硬的姿態(tài)：“你看我像是求人的人嗎？”

本刊記者采訪過程中發(fā)現(xiàn)，沒有受害者把被偷拍的事情告訴家人尋求幫助，只有面對陌生人，比如記者，或者孔唯唯時，隔著網(wǎng)絡，她們似乎才有足夠的安全感說起這些。

洛洛是向孔唯唯尋求幫助的另一位女孩，她同樣選擇忽略被偷拍的事實，即便男友的偷拍越來越明目張膽。據(jù)她介紹，幾乎每一次在做愛中，男友時不時就會拿出手機來拍一段視頻，甚至正對著洛洛拍。

偷拍一直沒有停止，洛洛終于受不了了，想要分手，男友總是拿出視頻威脅她。找到孔唯唯求助，這是她第一次對外人說起這件事?！叭绻偻{你，你敢拿著證據(jù)報案嗎？”孔唯唯問?！罢f實話，不敢，”洛洛說，“因為羞恥。”在羞恥感和被長期要挾之間權衡，洛洛覺得，自己更加受不了“羞恥感”。

誰是誰的戰(zhàn)利品

獵人們興高采烈地吹噓、交流，聚在一起交換著“獵物”，他們從沒想到，這條路走到最后，他們也成了被獵捕的人。

麻木和遲鈍，似乎成了應激狀態(tài)下的自我保護。

洛洛發(fā)現(xiàn)男朋友在一個名為“精準扶貧女大學生”的群里聊得甚歡，她瞥見有人在這個群里分享了一段性愛內(nèi)容，看角度像是偷拍，一群人在評論視頻中的女主角，還有人發(fā)著“求帶求帶”。

她不敢再往下想，如果被發(fā)送出去的是自己的視頻會怎樣？她那時還不知道，分享幾乎是偷錄偷拍之后的慣常操作。

2018年初，色情網(wǎng)站91pXXX的大神級人物夯先生被捕， 兩年左右時間，他與近100名女性發(fā)生性關系，自拍、偷拍性愛錄像，在網(wǎng)上非法販賣。接受央視采訪時，夯先生提到，自己一開始并沒有想到要去賣這些內(nèi)容，只是在“小圈子里分享，吹噓”。

這位大神本人，就是一位PUA導師。接受采訪時，夯先生就提到了《Pick-up artist》這本PUA圈里“圣經(jīng)”，因為有英國留學經(jīng)歷，他還翻譯了一部分內(nèi)容。這是他的“理論起源”。

在庭審現(xiàn)場，夯先生供述，自己建了一個iMessage的群聊，分享搭訕經(jīng)歷。因為有很多人感興趣，問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想學習如何去搭訕。因為很多宅男并不會去和女性聊天”，因此，夯先生把一部分內(nèi)容做成課件課程，包含PPT和解說，有完整的聊天記錄。

作為PUA導師，夯先生也會幫助人做一對一輔導工作，代他的學員與他們的女朋友或老婆聊天。當然，這些服務也是要收費的。

楊博文幫助夯先生在美國售賣淫穢視頻之前，也是他的群友。他形容這個群，并非直白的“賣片群”，而是討論怎么追女孩，是俗稱的“約炮群”。大家在群里交流心得。“有人約到炮了，就會錄下一段性愛視頻，在群里發(fā)‘戰(zhàn)利品’。供大家娛樂。”

“我拍過，視頻圖片都拍過，分享到群里。”周元承認，當群里的人追捧、夸獎時，他感到“很刺激，已經(jīng)超越了愉快，就是像吸毒一樣那種刺激”。他顧不上考慮這是不是對女方的傷害，只覺得自己終于掌握了沒在世上白活一遭的明證。

周元是個內(nèi)向的四川小伙，即便在父母安排下有了婚姻，依然覺得自己從沒有明白男人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像學生時代那樣，從來不敢與異性說話，朋友也少，總一個人悶著。直到他發(fā)現(xiàn)了PUA，從那些講述男女交流的“實戰(zhàn)帖”中明白了些什么。

第一次巨大的沖擊來自YY語音，2013年一個夏天夜晚，周元在刷YY語音時下載了一段錄音，內(nèi)容是男女兩人進房間，從聊天、洗澡，到上床，女性喘息的聲音清晰傳來，周元說，“可能那是我第一次受那么大誘惑，從來沒有聽過這么真實的東西”。

周元成為了PUA學習者，他交了八千元，參加了一次線下學習會。第一次見面，就有另一個學員問他：“你TD了幾個？”周元有些無措，只好反問：“你TD了幾個？”對方回答，“80個。”

“這對一個男人的沖擊太大了。”周元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幾乎把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從緊咬的牙關間擠出來。他開始學習搭訕，置辦新衣服，在豪華酒店自拍，裝飾朋友圈。搭訕過程中，他留下聊天記錄，拍下在公共場所與女孩子的照片，甚至在“TD”后，他也會偷錄下過程。這些東西，都是要在群里上交的“作業(yè)”，是他學習成果的證據(jù)。

睡過一個姑娘遠遠不夠，他還需要不斷刷新自己的數(shù)字，姑娘的漂亮程度也必須逐級增長，這是一場不見盡頭的攀比競賽。

審美在這個圈子里最為固執(zhí)。他們習慣給女孩打分，標準統(tǒng)一，皮膚白、個子高、大眼睛、小臉、高鼻梁，罩杯越大年齡越小，得分越高。

導師還會向?qū)W員推薦各種群。第一個群是免費的，導師在里面講一些搭訕技巧，第二個群99元，加入之后就會收到導師發(fā)的資源包，里頭有女孩子的私密照片。每多交一份錢，新的群里出現(xiàn)的女孩子，分數(shù)就會高一些，女性的漂亮程度與入群的費用直接畫等號。導師不斷強化：你花這些錢，我就能教你怎么睡正妹、車模。

據(jù)孔唯唯介紹，偷錄視頻在群里傳播，這在PUA圈子里非常普遍，視頻就是導師們招攬生意的最好工具。

不斷收集戰(zhàn)利品的過程中，終于讓周元自己感到了異樣，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能力與任何姑娘建立長期關系。這個行業(yè)也變得亂七八糟，所有人都在比較誰能更快地睡到更多更美的姑娘，下藥、引誘吸毒的事情也聽得多起來。

“我荒廢了。”周元離婚了，患上抑郁癥，長期無法工作。“這是邪教，我中毒了?！痹詾槭谦C手的周元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獵物。他交的作業(yè)、錢，同時也是導師的戰(zhàn)利品。

離開？忘掉？

她們?nèi)鄙俚牟皇怯職?，而是支持她們站在法庭上的一個理由。

“我XX感覺自己像菜市場里的豬。”得知PUA群里會打分會評價，張曉虹忍不住罵了臟話。她是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剛剛與異地戀的男友分手。她從網(wǎng)上看到的PUA新聞，在男友說話、提要求的種種方式里確認，自己的男友就是PUA學習者。

在心理咨詢師嫂子的幫助下，她終于決然與男友分手。嫂子24小時回復她微信，一字一句教她怎么和那個比她大了近十歲的男友分手。張曉虹把相處過程中的所有不快，通通告訴嫂子，唯獨漏掉了一樣，她也被偷拍了。

心里實在憋得慌，張曉虹通過微博找到了孔唯唯，面對陌生人，才敢把積在心頭的話說出來。因為與男友異地，兩人天天視頻，隔著屏幕，男友會對她提出各種要求，只要不照做，他就會甩臉子，幾天不理他，“把我逼瘋”。曉虹忍不住問他，你為什么不直接去看A片？男友回答，沒有操控感。

張曉虹發(fā)現(xiàn)，有時候視頻通話時，男友會把自己這邊正對著他的臉的鏡頭切走。直到張曉虹第一次提出分手，男友才告訴她，每一次，他都錄了屏，手上有無數(shù)曉虹露臉的裸露視頻。“我直接炸毛了，特別害怕。”

權衡再三，張曉虹決定，與其被威脅和感到羞恥，不如徹底分手?！斑@是一種性暴力啊?！睆垥院缯f，她也會給自己鼓勁：“如果他再威脅我，或者把內(nèi)容傳播出去，我就報警。”

勇敢的張曉虹依然把事情想簡單了。洛洛就曾經(jīng)專程跑到派出所，咨詢?nèi)绻麑Ψ津}擾自己，傳播自己的隱私視頻，會怎么辦？警方的回答很簡單：“我們也只能以教育為主?！?/p>

李杰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從七月初發(fā)現(xiàn)硬盤后的兩個星期，他總共去了四趟當?shù)嘏沙鏊玫降娜匀皇蔷教幚砑沂聲r的態(tài)度。最后一趟，他與李梅閨蜜一起去了派出所，警察很熱情，聽完了他講的所有內(nèi)容，還看了他們帶來的部分視頻。警察也只能告訴他們，一、必須事主本人來，二、即便偷拍成立，頂多也就是拘留五天。

李杰從沒有在這短短幾天中碰了這么多次壁。7月12、13日，他們接連兩次去當?shù)厣绻ぬ?，始終沒有人。周一再去，辦公室亮著燈，開著門，等了一下午也不見人來。他在微信上聯(lián)系了十多位受害者，沒有人敢于站出來。媒體報道也沒有給他帶來希望，“對案情毫無幫助”。更重要的是，姐姐似乎依然沒有下定決心，不只是維權，哪怕是離開這個男人的決心。

“我給他們對接了媒體、社工、律師這些資源，”孔唯唯說，“但是只能女孩子自己決定要做?！彪S即，孔唯唯又補充道，“但是我?guī)缀鯖]有遇到過，有姑娘能勇敢到站在法庭上自證，這個視頻里的人就是我。”

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分手與糾纏后，湖南女孩林可樂終于還是離開了她的男朋友，但同樣，拍下自己視頻的前男友并沒有受到什么制裁。想起這些，她有時候甚至開始希望，前男友曾把他拍攝的那些視頻內(nèi)容傳播販賣，這樣她才有機會看偷拍自己的男人被審判。（文中孔唯唯是其常用網(wǎng)名，其余受訪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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