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的天堂13

第十三章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和蘇云之間的親密就像午后時分的氣溫，親密則親密到了極點，可是無法再親密一點。我們的感情好像失去了底火的壺中的開水，沸騰已經(jīng)停止，但是溫度還在。有時候我明白，我必須再點一把火，讓我們的愛情再沸騰起來?？墒俏艺也坏揭粋€理由來點這把火，讓這把火可以永遠地?zé)氯?。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有談?wù)撐覀兊奈磥?，可是未來畢竟是虛渺不可捉摸的，談?wù)摼昧?，便沒有什么新鮮的意義。再者，未來也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請說的，沒有什么復(fù)雜的繁瑣的，對于我們這對正在戀愛的學(xué)生。

常常靜靜地看著蘇云專心致志做著自己的事情，我便想：以后的日子還很長很長，我們終不能如此沒有共同語言的相處下去。時間就像白開水，不停地往我們倆這杯蜜水里加，原本再甜蜜，也被慢慢地稀釋了。好在我們還有魚水之歡。我像水，她便是魚；我是魚，她便是水。有時，我就只能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共同喜歡的事情，加深我們的感情。我不愛學(xué)習(xí)，就常常要她不去上課。往往我會在床上抱著她，阻止她穿衣服，讓她遲到，就不再去上課了。她就邊摸著我的頭，笑道：“好孩子，別鬧了。你不去上課，我得去?？炱谀┛荚嚵耍憔拖肟垂P記，我也得去抄啊?！蔽冶阈Φ溃骸昂媒憬?，別去了，我害怕。你走了，我嚇死了怎么辦？”她便笑個不停，說：“好孩子，你好好睡。姐姐得去上課了，回來給你買糖吃。”

有時候她會哄一哄我就去上課了，有時候她看著快遲到了就不去了，有時候我要壓制住她死賴著不讓她去。成功的時候，我便是水，她就是魚，魚在水中游，水把魚攬在懷抱里。她在我的懷抱里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起先，我成功的時候多，后來我失敗的時候多一些。大概一開始，她也覺得很新鮮很幸福，后來就不覺得了，只覺得我不務(wù)正業(yè)。于是失敗的時候，我總能感到我們之間的差距正在隱約地顯現(xiàn)出來，就像霧里，黑夜里遠處的燈光，讓人不敢相信可確實存在。隨著慢慢地走進，那燈光是的確存在的，很有真實感。失敗的感覺讓我感到孤獨和難受。孤獨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未來。未來，我就是被蘇云拋棄在我的不求上進里。而我卻不能理解蘇云。我就不能明白蘇云為何要聽那些“人云亦云”“拾人牙慧”的課。我覺得那課既不像科學(xué)一樣充斥著智慧和技巧，也不像思想那般有著星星般的火花，而是看著課件一句句念叨的虛假之言，或者老調(diào)常彈。所以，當(dāng)蘇云丟下我去上課了，離開了水的時間里，我就是一條死魚，被晾曬在了我們家里。

可是我并不會在家里等死。我還有活路：就是去上網(wǎng)。上網(wǎng)可以讓我逃過蘇云離開時的孤獨，也可以讓我很快樂?？墒俏覜]有意識到：那種事情做一次兩次就好，不能常常做，并且得寸進尺，沒有了進退。

所以，開始的時候，蘇云并不在意，覺得應(yīng)該像放風(fēng)一樣讓我玩一玩。時間一長，她就反對我了，十分強烈，是跟反感我去網(wǎng)吧。

我笑說：“我這不去上課，比你去上課的利害。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蘇云很有興趣地說：“你知道什么啊，你的那些都是歪理，聽著是很有趣，最終不能登大雅之堂。你不是掛了幾科了？還不悔改？你再不悔改，就會成滿江紅了！”

那一下，我就不再嘴硬了。那是我的軟肋，一戳就會疼的地方。我只有不再說這個，便摟住了蘇云。硬的不行來點軟的。我們一旦談不攏的時候，我們就會擁抱，或者我自動擁抱她，或者她自動擁抱我，就像一種本能。于是分歧就在我們的擁抱里契合了，不再有分叉。那時我們都感覺彼此很愛很愛對方，能夠感到任何問題也不會成為我們相愛到永遠的障礙。因為相愛，擁抱就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摟著的時候，蘇云就是一條溫順的小魚，在魚缸里安靜地游著，還會時不時地調(diào)皮地吐一個泡泡。時間總會過得很快很快?？墒菚r間長了，上不上網(wǎng)的矛盾慢慢地成為蘇云念叨的內(nèi)容。這也讓她開始懷疑我，想方法對付我。

一天中午，蘇云早早下課了，直接到網(wǎng)吧找到了我。她沒有說話，就坐在我旁邊看著。當(dāng)時我毫無覺察，她就一聲不響地看著。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樣的，在靜靜地看著我玩游戲的時候。我想她一定對我失望極了。那種失望就像慢慢泄氣的氣球，低低的泄氣聲音讓人的心情沉到了水底。沉到了水底，水壓就讓人透不過來氣。我覺到身后有人的時候也沒有回頭。我想是哪一個等機器的人在看我玩游戲。風(fēng)荷看到了蘇云，叫了聲：“蘇云你來了？找他的？”

蘇云笑說：“這個游戲叫什么，這么吸引人。這一屋子的人都在玩這個游戲。你玩嗎？”

風(fēng)荷說：“有空的時候我也玩?！?/p>

我遲疑著沒有說話，蘇云又說：“還有劉明，你們都一起玩的？”

風(fēng)荷說：“一起玩，挺有意思的，就像小時候一起做游戲?！?/p>

我說：“馬上就下了?！蔽倚睦锔械搅瞬话?。

蘇云說道：“下午沒有課。”

“我們?nèi)ス浣?？”我問?/p>

風(fēng)荷說道：“星期六出去玩嗎？一起去石山玩，劉明和你們宿舍的人都去。”

蘇云問：“你也去？”

風(fēng)荷說：“去啊，劉明非要拉著我去。玲姐明天有空看店?！?/p>

“我們也去吧，還沒去過石山?！碧K云說，“星期六也沒有事做。”

我說：“去嗎？我們上的就是石山高中，有什么好看的？”

蘇云說道：“此石山非彼時山。我們那里那個石山就是一大假山，這里的石山可是名副其實的，遠近聞名。”

風(fēng)荷笑了。她笑得很美。我注意到一個男生在偷偷看著風(fēng)荷，就是那天那個角落里的男生。下一次，我應(yīng)該問問他是誰。也許劉明早就知道了這家伙在暗戀風(fēng)荷。不過像那種悶騷男，戀情往往在心里存在一輩子。

蘇云接著說道：“好了嗎？”

我說：“好了，沒有回城就下線了，為了老婆?！?/p>

出了網(wǎng)吧，蘇云反感地問道：“你以后別玩那個游戲了，行不行？”

我看著蘇云，說道：“為什么？”

蘇云說：“這件事情你必須聽我的。我不想看著你變成一個除了玩游戲什么也不會做的人。你知道你是誰？”在大街上，她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表明了這事沒有商量，要聽她的。不聽，她不會允許。聲音低不是沒有理，只是為了我一個面子，為了我是一個男人。做一個男人還是挺好的，再厲害的女人也得把我當(dāng)一個男人尊敬。

我問：“為什么？”只是玩玩游戲而已，我沒去偷沒去搶，沒去賭沒去嫖。

蘇云看著我，忍下一口氣，只說道：“我們回去說?！?/p>

午飯我們?nèi)チ嗣拙€店，各吃了一碗悶熱的米線，沒有回小房子做飯。午飯的氣氛在我看來就像是分手的氣氛，我們誰也不說話，各吃各的。這讓我害怕。我不想變成這樣。在我看來，我既然不愛學(xué)習(xí)了，她能夠允許，可是為什么不能允許玩游戲呢？游戲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何況，我除了上網(wǎng)沒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不吸煙不喝酒，勤勞殷勤，是一個多好的男人啊。

“你在想什么？”蘇云突然問。她下意識地拿著筷子在桌子上劃著。我第一次感到她也許在害怕我說出什么絕情的話。

“沒什么?！蔽艺f。我不想解釋上網(wǎng)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首先我不是在以上網(wǎng)為業(yè)，也不是把上網(wǎng)當(dāng)做自己人生的追求，一生的事業(yè)經(jīng)營，只是現(xiàn)在很無聊，而上網(wǎng)是一盤很有口味的菜，比著無聊的生活。

“沒什么你怎么不說話？”蘇云看著我，“我知道你不服氣?？墒悄憧纯矗粋€大學(xué)生，成天呆在網(wǎng)吧，玩那些弱智的游戲，我真接受不了?！?/p>

“你不是也沒有說話。”我說。其他的我就沒有反駁。我有些茫然，這種時候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害怕說什么錯什么，反正女人不講理的時候，什么都是她對，什么都是你錯。

“以后別上網(wǎng)行不行？”蘇云又問，筷子還在桌子上劃著。她低下了頭，沒有看我。她在探測我的底線嗎？她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會不會妥協(xié)？

“我會少上網(wǎng)?！蔽艺f，實話實說。

蘇云便不再說話。這個結(jié)果讓她很難接受。這就像一場談判，她說出了條件，而我直接回絕了?；氐搅诵》孔永铮覀円膊恢勒f什么好。問題還沒有解決，別的什么都不好再說。

蘇云打開了電視，看著娛樂節(jié)目。愛情在那時不及電視上一個廣告有趣。

我看著蘇云毫無表情的臉，覺得自己是這個房子里唯一多余的東西。我的心情就是那樣糟。其實我還是不了解女孩的心思。有時候，女孩搞得劍拔弩張，就像冷戰(zhàn)是緊張的蘇美，隨時可能大戰(zhàn)一場，可是怎么也不會真的打起來。但我不了解女孩的那種心里。很煩惱，我就躺在床上看屋頂。

時間在慢慢地流淌。也許寂寞也打動了蘇云的心。在最初的被忽視的感情冷卻下去之后，她也許就覺得這真不是什么大事情。她的心就變得柔軟了。女孩都是吃軟不吃硬吧？幸好我沒有往槍口上撞。心情平復(fù)了，她輕輕地，不經(jīng)意間似的，碰了我一下。我看著她，她便笑了。我說：“笑什么？”于是我就笑了。那笑像一陣急急的冷風(fēng)，一下子就吹散了我們之間的悶熱，氣氛一下子變得親密起來。

“想上網(wǎng)就上去吧，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蘇云說，“但是你要這樣沒有節(jié)制，我絕對不答應(yīng)?！?/p>

我才知道蘇云根本沒有什么問題，只是不想給我說話讓我知道點什么。我笑起來，撲到了她，卡住了她的脖子。她還是笑著看我，說道：“小朋友，阿姨沒生氣。”暴風(fēng)雨來的快走的也很干凈。

蘇云總是叫我小朋友，親密的稱呼。大多時候，我會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可是有時也會感到不被重視，覺得自己是一個小朋友，就會被當(dāng)做一個小孩子對待。我就懷疑蘇云內(nèi)心還是不是那么重視我。我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了。我的內(nèi)心其實很成熟，我認為，至少會比她成熟。在面的很多問題的時候，我自認為我比她要考慮的全面。但是，每當(dāng)她叫我小朋友的時候，我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很小很小，真的像孩子一樣依賴她這個漂流的阿姨。也許戀愛中的男女智商是最低的，并且男人的智商要比女人低，只是男人比較無情，掩蓋了愚蠢。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不想起床?？粗K云忙忙碌碌地穿衣、洗漱、整理課本，我覺得自己是一條躲在殼里的懶蟲，心中有了一種很內(nèi)疚的感覺。我是一個強大的男人，為什么不能面對這個現(xiàn)實呢？我為什么不能像別人一樣，再苦再累，也會完成自己的責(zé)任和工作。醍醐灌頂一般，我反省自己，為什么要浪費生命呢？就算自己不喜歡上課，可是上課畢竟是被眾人認可的有意義的事情。學(xué)生總不能不務(wù)正業(yè)，起碼要對得起自己交上的學(xué)費。那才是物有所值。我說：“等等我，我也去上課?！?/p>

蘇云聽了很高興，說道：“你快點，快晚了，我的乖寶寶。”

男人起床穿衣很簡單，結(jié)果我比她更早準備好了。蘇云說：“怪不得事業(yè)型的男人比女人多?！?/p>

我問：“為什么？”

蘇云笑著說：“男人的生活簡單，精力更充沛?！?/p>

我笑著說：“不是，是女人太關(guān)注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去上課，你打扮這么俊要勾引老師還是同學(xué)？你都是有夫之婦了！”

蘇云啐了我一口，說道：“再胡說八道就廢了你！”

我反問：“你怎么廢了我？難不成你要當(dāng)寡婦？”我們就這樣拌著嘴去上課了，很甜蜜。

上課的地方是八樓的大教室里。我們?nèi)颠@一級的學(xué)生都在這里，可來的人還沒有坐滿教室。雖然大學(xué)是擴招了，但是教室，特別是自習(xí)室越來越來空了，除了考研的專用教室除外。這就形成了一個謬論：大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等于考研加考試前的復(fù)習(xí)。

教授并沒有因為此而有什么情緒不高，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的就好好學(xué)。不學(xué)無術(shù)，將來怎么工作？”然后他開始講課。

梁寬來晚了，看到我們倆，就像我們走過來。剛坐下，他便笑著說：“沒打擾你們吧？”我不來教室的時候，蘇云總會做到前面去。現(xiàn)在我來了，我們倆就到了最后一排。

看著梁寬的笑，我有些厭煩，說道：“上次你去樓頂干嘛？聽說樓頂上有女鬼?！绷簩挼哪樉图t了，說道：“你呀，是無藥可救了。我去觀看一下夜空，你眼紅什么？”蘇云也明白怎么回事，偷偷地笑了。那晚對梁寬來說也真像夜空一樣，空空的，沒有什么成果。

那天講的是竹林七賢。那個張揚浪漫的時代，蘇云很喜歡，聽得也特別認真。我和梁寬則不然，全然沒有興趣。我不喜歡是因為我覺得那種張揚浪漫的生活無論怎樣也不會有實現(xiàn)的可能，無論在現(xiàn)代還是在古代。梁寬認為教授完全講不出那個時代的精神，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

我聽到教授先生一本正經(jīng)地在講臺上念叨著：

“首先我們說一下歷史背景。正始時期的社會政治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情況。這個時期，司馬氏掌權(quán)，司馬氏與曹魏集團的斗爭，擁曹派大批名臣遭到迫害，社會恐怖。于是玄學(xué)思想興起，影響到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從‘建安風(fēng)骨’到‘正始之音’，文人的思想和作品的內(nèi)容、風(fēng)格都有很大的變化。建安文學(xué)反映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積極入世，到了正始，慷慨悲歌的特點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個人心靈的書寫與情感的抒發(fā)。”教授在上面自言自語，同學(xué)很多有認真聽的。這是誰的悲哀呢？也許誰也不要可憐誰，大家彼此彼此。

梁寬說道：“你知道我們教授的外號叫什么？”他饒有興趣地笑著。

我說：“叫什么？”這種事情我還沒有注意過。我屬于“世外桃源”人士，對“秦漢之事”真是不知。

“聽好了，‘一本’‘正經(jīng)’?！绷簩捯粋€字一個字地說道。意思是說這個教授只有一本‘正經(jīng)’，在教臺上念走了一代又一代學(xué)子，這本‘正經(jīng)’還是沒有讀完。

我聽了覺得真是貼切生動，真服了起外號的人！沒有忍住，我一下子笑出聲來。那笑聲也是那么地生動響亮，這一下子就驚動了臺上的教授先生。